我說,我五六歲的時候,就讀《水滸傳》了,你可能會說:你就瞎吹吧! 我說,我讀的還是豎排的民國版的《水滸傳》,是一套繁體的舊書,你會說:真能吹。 但《水滸傳》真的是我的啟蒙讀本,當時,我家裡隻留下了這一套書,據說是因為恰好掉入了墻夾層裡,才僥幸存留下來的,據我父親後來講,我家曾經藏有很多老書,都被收走了。 我八歲半才上一年級,因為,這一年去報到,終於沒問這問那問什麼階什麼級了,順利的報了到入了學。 之前,五歲半,六歲半,七歲半,分別去學校報過三次到,都沒有通過,理由是我家是富什麼農,直到我十五六歲時,才真正搞清楚那個名詞的全稱,是評的“富裕自耕農”。 正由於報不了到入不了學,我父親擔心我一輩子可能沒機會讀書,他就開始利用一切空餘時間教我認字、算數。 到我讀一年級時,大概能認識一兩千個字,包括二三百個繁體;珠算加、減、乘打得很溜,但還不會打除法。 那套老版的《水滸傳》是繁體,當時確實有些字不認識,那就蒙唄!能讀懂一個大意,感覺讀起來很有味,因為當時,確實沒任何其它書可讀,除了某選。 記得有一天下午,我弄完柴火,在斜對麵鄰居家的坪裡玩,因為隻有我沒上學,隻一個人在玩。 現在記不太清楚,是六歲還是七歲,反正當時還沒有入學。 鄰居家的坪很大,這是我們當時很多小孩喜歡去那裡玩的原因。 一個三合院,可能之前是四合院,有圍墻和槽門,但我有記憶起,它就是個三合院,隱約可以發現,四周有曾經建過圍墻的痕跡。 三合院圍出來的坪約有一畝大,要說整個原建築總占地麵積,可能會有五六畝,這讓現在某些土豪建的別墅會失色,街基是長條麻石砌成的,玩累了,可以在上麵坐或躺。 三合院大大小小的房子,我小時候數過的,是二十一間,雖然隻有一層,但高度並不比現在農村的那些二層小樓矮。 青磚老瓦,門檻是麻石鑿成的,又高又寬又厚,門窗都有雕花,正大門,換在冷兵器時代,其防禦性絕對不容懷疑,足有三寸厚,堅實的雜木。 三合院那時已分家為三大戶,是嫡親的三兄弟,老三住中間,因為那時他們家雙老還在,跟老三一家住一起。 但他們家是貧農,不是富什麼農,更不是地什麼主,這房子,是他們的上一輩人建的,那一雙老人是完善者,是二代,傳到二代三代手裡,也就是說,是他們自己家的房子,並不是分得別人家的。 那天,我一個人無聊的在空坪裡玩,那一雙老人在屋內,沒心思關注到我。 這時,來了四個人,四個男人,到了坪裡,沒進屋,站在那裡嘀咕。 我那時候也不懂他們具體是什麼身份的人,隻知道大家見了這一類人,都會互相悄悄的傳話:“工作隊的來了!” 後來,第二天?第三天?反正是聽大人們議論,一個是縣上的乾部,兩人是區裡的什麼什麼,還有一個是社裡的。 當時我還是有些怕的,小心的躲到屋角邊,坐到條石上。 隻見其中一人,指著那正堂屋大門的墻上方,在問是什麼字。 那裡是寫有四個大字,就象是中堂橫匾一樣。 應該說,這裡原來應該是題有“富貴傳家”之類的橫匾,還有什麼對聯,但那時候早已經被摘除掉了,這四個字應該是後來五十年代寫上去的,是從右到左“發奮圖強”四個大字。 “發奮”兩個字寫的是繁體,圖字沒用繁體。 四個男人在那裡指指點點,你問我我問你。 我當時好奇怪:怎麼這幾個字都不認識? 我的意思,是說他們應該都能認識,盡管那四個字不是行書、楷書,而是帶有隸書的味道,寫得很一般。 其中就有一個人,向我招手,說:“喂,你過來!過來!” 我還是怕,不敢走太近,問他:“喊我?” “是的,攏來,你認得那幾個字不?” 我說:“發奮圖強,你不認得?” 最先指著那幾個字認的那個男人,也就是為首的那個人,就來反問我:“你真的認得它?你跟我講是幾個什麼字,快點講!” 我重復了一遍“發奮圖強”,但是,我闖大禍了,我尚且不知。 隻見為首的那個人聽了,忽然間大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馬上對其他三人發號施令。 在田裡地裡出工的人們,被馬上喊了過來,不止我們生產隊的,鄰隊的,別的隊,整個大隊的,社裡其他大隊的,又陸續來了不少人,我嚇得回了家,我家離那鄰居家,直線距離三四百米,中間有一個本地最大的池塘,還有幾丘水田。 很快就到了晚上,我吃了晚飯就睡了。 睡了一覺醒來,到外麵一聽,那邊仍是人山人海的。 那時候,我們這裡還沒有電燈,打著許多火把燈籠。 我偷偷又溜過去看。隻見坪中搭起了很大的臺子,至少用了十來扇大門板。 臺上跪了鄰居他們家一長溜人,十幾二十個,包括鄰居家的一雙80歲左右的老人。 聽了好一陣,我總算聽清了一句質問那老頭子的話:“你給我說說,為什麼要投降?老實交待,是向什麼人投降?又是要發糞給哪個?把糞都發給了敵人,那我們老百姓,還拿什麼來種地?” 我當時害怕極了,趕緊溜了回來,耳朵邊仿佛還聽見“啪啪啪”的皮鞭聲在追過來,心想:都是自己闖的禍…乾嘛要說那幾個字呢? 後來,過了一些年,我漸漸的明白了一些… 就算那四個男人都不認識字,那天那晚在場的,那麼多的人,都不認識字嗎? 至少,在我們生產隊裡,教過我字,考過我字的人,就有十幾個人。 那晚當場,在那數百上千人中間,能識字的多了去了,至少一兩百個總會有吧?識字又能怎樣? 所以,與我本無關,我心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