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白首想見江南(5)(1 / 1)

再提酒 繁夜雨 4029 字 2024-03-18

夜色如銀,透過樹梢,留下斑駁的光影。   黃硯枯坐在院中,不發一言。   江南女子何其多?溫聲細語,巧笑嫣然,尋常遊街之時,三步一個小家碧玉,五步一個湘婷美人,更何況是黃家這樣鐘鼎鳴食的人家,靠著三分江南的百年底蘊,作為為朝中輸送人才最多的大州,自然實力雄厚,身為黃家嫡子嫡孫的黃硯年輕時便毫無爭議的見過許多頂尖香車美人。   靠著黃家世俗頂尖的影響力,即便是一些大宗門都將門中久經修煉無所成果的仙家女弟子送入“半兩黃”,為其族人繁衍子孫以獲取利益支持,可見黃家勢力之龐大。   隻是對於黃硯來說,無論冰肌玉骨的天上寒星,還是凡人煙火的盛世佳肴,都不如那個紅塵青樓裡的茉莉花讓他來的心動。   黃硯無奈的笑了笑,祖父為了他的幸福甚至婉拒掉了朝中一位閑散王爺嫡女的聯姻,即便沒落,那也是皇親國戚!國朝中不是沒有膽大包天到敢拒絕皇族聯姻的雄才,可那些人無一例外全都大有所成就,最低一個也得是坐鎮一方的大統領。   可他腦子裡從來都沒有什麼高官之女,宰相之後,皇親貴胄,他隻想抱住那一窗燈火。   但黃硯身為世家子弟,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既然心安理得的受到家族的饋養,那就必須要有隨時為家族舍身的責任。嫡孫亦並不例外,拒絕掉與皇親國戚的聯姻,已經讓族人頗有微詞,要不是早已活成人瑞的老祖宗老來得孫,頂下了一眾壓力,亦或許他黃硯足夠優秀,優秀到肩膀上足以寄托整個家族的希望,否則怎的也不可能這般隨心所欲,老實按照族內的規矩,要麼開枝散葉,要麼為家族奉獻終身,黃硯的兄弟姊妹們大多如此。   眾所周知,古板的家族理念並不能帶給子孫幸福,黃硯的父親就是個例子,他反抗不了自己身為族長卻冥頑不顧的父親,不肯接受家族安排的女子,亦不願讓真正心愛的女子伏低做小,拆散鴛鴦不得比翼,隻能無奈聯姻,留下黃硯後,自溢而死。   黃硯回憶著,悲劇的婚姻,愛子的慘死使老人從古板肅穆中醒悟,從那以後,黃硯有了選擇的權利。   離家遠遊的那天,已是體弱多病,虛弱的老祖宗不顧醫生的勸告,執意為他送行,祖父滿是滄桑的大手輕輕的拍著自己的肩膀,   “去吧,孩子,去找到屬於你自己的幸福吧。”   這麼多年風雨,在京城也闖下了諾大名頭,每每夜色深入,兒時坐在祖父膝下讀蒙學的場景總是時不時的在腦海中浮現,原來已經離家十數載了啊。   不知祖父是否也在看著這同一方月亮啊。   祖父啊,你看啊,我找到屬於我的幸福了。   ——————————————   她肯定不知道。   不知道不遠的夜色下,同樣一位相癡之人正在望著天邊的明月。   他肯定不知道。   不知道另一處燈火裡,也有個想要逃出樊籠的靈魂。   兩人的愛,在那一抹千年的回眸裡誕生,炙熱而高潔!   去吧,掙脫世俗,掙脫束縛之手。   可是,他們不能。   父親是江南戰亂而來此地,前朝大燕戰亂告急,揚州數次慘案,慌了整個江南的心,無數權貴人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大燕狼騎之下,所行之處斷壁殘垣,家中本是小生意,多年四處行商的老父親眼見不對立刻舉全家之力來到西北龍虎關,依托大將軍之威倒也勉強安生下來。   或許是寄托著對家向的不舍和思念,尚且年幼的她被父母取名江楠。   她的母親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體弱如細柳,舟車勞頓之下,一病嗚咽。父親心若刀割,兼帶著尚且年幼的她,四處為生,終於堅持了七年,還是倒下了。   她還記得父親臨死前回光返照似的用盡全力,從被褥裡伸出乾癟粗糙的手指,指向東南方。   “家啊,家………………”   家,那是個多麼溫馨的字眼啊。   可惜。   十三四歲,大概是人一生中最美好也最天真無暇的年紀,大戶人家的女孩喜歡在這個年紀學點女紅女字,讀點詩書,也好相夫教子,即便是草頭百姓的孩子也會在父母的嗬呼下嬉笑玩耍,無憂無慮。   而她的十三歲,卻是在充滿老鼠蟑螂的絕地裡,早早的被青樓的人抓來,和那最墮落的下等妓子學賤到骨子裡的技巧,取悅男人,同一起被抓的女孩爭奪野狗的吃食,天意作弄,她成為了花魁,關內最具名氣,最清新脫俗的妓子。   每到深夜,她都會遙望東南,想念那一窗燈火,身處於勾欄裡,即使做到關內頂級花魁又能如何?不過一樣是權貴掌心的玩物罷了。   看著一同被抓的女孩在青樓裡日漸墮落,從最初信誓旦旦的出賣肉體到最後連靈魂也出賣,她的心也跟著消沉,父親死後,沒有一個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也沒人會真正的關心她。她沒有安全感,她害怕自己會沉淪下去,變成一具空有皮囊,內裡腐爛生蛆的行屍走肉。   或許,迷失自己,可能是她在這昏暗地獄中唯一的出路了吧。   ………………………………………………   老天是多麼的殘忍,每當你放棄了,想要放下鮮血淋漓的手,轉頭擁抱深淵的時候,卻又會莫名其妙伸出一根火把,點燃渺小到可笑的希望。   他的出現,像一束光,打在她幽暗深邃的內心,穿過封閉的繭,使她有了希望。   她知道,他和其他人不一樣。   他看向青樓女子的眼神裡沒有絲毫邪穢,不同於偽君子如狼似虎般的眼神,擇人而噬的兇殘,他隻是靜靜坐在那裡,像個老頭子,仿佛隻是單純的單純喝酒,世界都離他遠去,隻是偶爾用餘光瞟向自己,才會低下通紅的頭,露出獨屬於年輕人的羞澀。   她喜歡他的眼神,是那麼的清澈明亮,總是在熠熠生輝,她知道,那種眼神是這無盡地獄裡從不會產生的光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是她這個飛蛾縱使身死也要撲向的火光。   他們相愛了。   可憐。   ——————————————   世界上最偉大的悲劇往往都是以喜劇開頭。   他們一起走過小溪,感受流水和小魚兒在腳邊劃過。   不斷親吻的魚兒是美好的見證,光潤潔白的河石是幸福的階梯。   他們一起走過輝煌的裂穀,仙人劈山般斧鉞的山壁裹挾在他們身邊,在驚嘆聲中感受著大千世界的瑰麗博偉,狹隘的天空好像神仙口袋裡的寶劍。   他們一起走過燈火繁盛的鬧市,孩童帶著銀鈴的笑聲從他們身邊跑過,鼓點般的吆喝不絕於耳,萬家燈火,鐵樹銀花,青石板路上兩雙鞋子鞋子越走越遠,心兒卻越來越近。   夜晚的繁星總是比平時更加閃耀,他們並肩坐在關外的老槐樹下,隔著樹影的間隙數著天上的星星,彼此約定著獨屬於他們的星辰。   她為他種下了一顆小小的枇杷樹,苦寒之地的龍虎關,小樹竟也離奇的活了下來,像她一樣,即使瘦弱,但紮根很深。   他為她挖下了一片蓮池,他說,要在這間屋子裡種滿蓮花,他知道,她喜歡蓮花,那是她自小時起就隻曾遠遠看過一遍的美麗事物,象征著美好,象征著她父親嘴裡念叨過千萬遍直至臨死也仍未能歸的“家”。   不過,她也並不失望,寬闊的臂膀帶給她數十年不曾感受過的溫暖,青樓裡人心的冰冷怎能抵得上心上人的如火般的胸膛,他在身邊,就是自己的“家”。   此心安處,即是吾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