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首想見江南(上)(1 / 1)

再提酒 繁夜雨 3511 字 2024-03-16

“唯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   憑欄處,坐聽風雨。   黃硯靠著門前朱紅的廊柱,手裡握著一卷破舊的經集。   雨滴劈裡啪啦的打在屋頂的破瓦上,點點劃過烏黑的簷角,滴在泥黃布鞋上。   院子中低矮的枇杷樹,任由風吹雨打,依舊婷婷如立。   萬裡天河如泄,烏雲遮月。   大雨滂沱,忽的驚雷驟起,卻又曇花一現。   絲絲雨星打入庭前的“鏡湖”,掀起一陣漣漪,便如滴水入滄海,再無蹤跡。隻留下一圈圈圓暈,在小小的池中蕩漾…………   “從此以後,就叫它蓮池!你看它,多好看!就像看見我一樣哦。”   水滴流經池中青蓮,流過含苞欲放的初蕊,讓人擔心,如此嬌嫩婀娜,怎可能在瓢潑大雨中存活?   “這株青蓮也是,喂喂喂,你可不要忘了我呀!”   黃硯放下手中的經卷,一身玄衫,一身風雨,他走向池邊,自顧自的坐了下來,伸出手掌,蓋在蓮苞之上。   蓮苞似有感應,在風中輕輕搖晃。   無邊雨水淅淅瀝瀝的依舊下著,小小池邊,點點淚水隨風雨,灑落不知何處。   思念如河。   黃先生家的院子在後街最靠近城墻跟的位置,因為這個地方離關內中心區最遠,所以地價便宜,使得黃先生家的院子格外大,甚至不輸一些富貴巷裡鐘鼎鳴食人家的大宅院。   也正是因此,身為讀書人的黃先生在獨居的同時,也能倒騰出一間空屋子,教一教周遭鄰裡鄉間上不起關內私塾的窮苦人家的孩子。   按理來說,不在關內中心居住,不在私塾教書,縱使宅子大了一點,黃先生也絕不可能是什麼有名的士子先生。   可周圍街坊卻看到過,關中有名的教書先生一臉惶恐,汗如雨下般站在黃先生家大門前行禮,恨不得把頭當個泡摔在地上,狠狠地再踩上幾下,但就算這樣,遞出的請帖卻也一次都沒能進得了人家的大門。   尋常小老百姓可能看不懂讀書人之間晚輩後進見過長輩先達的尊敬禮法,但多少也能看出一點門道,乖乖,連有名的讀書老爺都向黃先生行禮作揖,那黃先生還了得?本以為隻是尋常遊歷的野秀才,如今卻是能肯定黃先生是高不可攀的舉人老爺!   至於說黃先生是進士?開玩笑,雖說咱這龍虎關雖然是西北第一大關,可百姓卻也有自知之明,國朝進士本身就少,考中便是鯉魚躍龍門的當官老爺,有那錦衣玉食,天上人間的好去處不去?人家進士老爺憑啥來咱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吹沙子?   高高在上的進士老爺來咱龍虎關?咋地?人家憑啥啊?憑咱這西北女子烈如馬?嘿嘿,往年京城倒也有好這口的,隻是咱西北苦寒之地,女子也能搭弓射箭,腰間那二兩勁肉恨不得給那日夜笙歌的江南小生的小細腰都給夾斷了。   前朝就有俗語“西北多出武,江南多出文。”如今聖朝中峨冠博帶,跪在朝堂的重臣可一半都出自江南,因此就也有了所謂“江南獨占半座文山”之稱。   或許因此天下的讀書人都喜歡往江南之地亂竄,但不知道真是為了所謂沾一沾百年文風,還是心心念念人家江南地區似水如煙,窈窕身段,吳儂軟語的嬌俏女子。   話說的遠了,黃先生有如此大能耐,就連周圍鄰裡中最寵溺孩子的小娘都舍得下心尖二兩肉,把那小冤家送到黃先生家裡讀私塾。隻是這黃先生厲害雖厲害,經史子集也講的通透,許多規矩卻是讓眾人不解。   黃先生的第一條規矩,不肯讓過來進學的蒙童交束脩,不肯讓蒙童行規規矩矩的拜師禮,要知道,在當今聖朝,前者還好說,一般名師遇到家裡窮苦但立誌向學的寒門,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謂束脩也不過走個過場,意思一下就得了,欸,但這後一條可是了不得!儒家最講禮節,就連聖人都曾說過“不行拜師禮,不入我門墻。”,以示對禮的尊重,由此可見一斑,行拜師禮可謂是拜師最重要的一環,名正言順的拜師,才有所謂同窗同學,也就可借老師在文壇的香火,行事立世,別小看這層關係,正是這一條條盤根錯節的紐帶,才構成了當今所謂聳立三百年未有絲毫撼動的“儒家”。   正因如此不講人情,也就絕了那些堆金積玉人家把孩子往這裡塞的心思,因此,來黃先生家裡學蒙學的少年兒童,雖偶有膏粱子弟,但大多還是寒門。   黃先生的第二條規矩,不能進西屋,蒙童不許動庭中的蓮池和枇杷樹。這條倒也無所大謂,隻不過曾有幼稚不經事的蒙童偷偷爬到樹上想摘果子,被先生發現後,卻是狠狠地打了手心好幾下板子,從此以後,再也沒人敢動先生視若珍寶的枇杷樹和蓮池了。   至於說黃先生為人怎樣,那還用多說?雖然黃先生總是操著一口外地口音,但了解黃先生的蒙童都知道,黃先生是少有的好脾氣,一副儒家溫潤君子的模樣。遇到蒙童天馬行空的問題也不惱,總是心平氣和的與人答疑解惑。   甚至災年糧斷的時候,黃先生還會拿出自家的存糧,供給官府來不及支援的附近窮苦百姓。百姓們感恩戴德,就連周圍橫行的地痞到了黃先生門前,都小心翼翼的鞠上一躬,走遠後再隔空拜上兩下。如此聖賢,也難怪官府裡的大官都稱贊其有大家風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黃先生在龍虎關定居數十年,門下蒙童無數,其中最讓他欣賞的卻隻有寥寥幾人,柳樹巷邵安便是其中之一。   今天,本是先生給蒙童放假休息的一日,但上次放課後先生讓邵安今天來上一趟,因此,天剛蒙蒙亮,邵安就起了個大早。   在母親窸窸窣窣的起床聲中,少年邵安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彈開眼角粘沾的眼屎,打了個哈欠,突然之間又有了睡意,惹得他急忙捧起一捧涼水澆在臉上,趕走了睡蟲。   母親困倦的招呼聲中,邵安吃完了母親準備的早餐:一碗雜米粥,半點乾鹹菜。推開柵欄,背上自己的小竹箱,晃晃悠悠的走上霧氣蒙蒙的大街,朝著先生所在的後街大宅院走去。   清晨,後街有名的“豆腐西施”楊姐兒看到遠處走來一個小生,等到走近後定睛一看,這不是柳樹巷邵家的“小秀才”嘛?看著他白凈的讓女人都嫉妒小臉蛋,楊姐兒忍不住打趣道,   “哎呦喂,這是哪家的秀才郎,白白凈凈的,打著燈籠都難找,不知惹得誰家小娘魂牽夢繞,可惜秀才郎著急讀書,卻是要當大官哩。”   邵安聽聞此言,臉色一紅,諾諾的道了一句不是不是,再說了聲早安,低下頭,害羞的在楊姐兒的大笑中急匆匆的走過。   穿過一條又一條巷,忽的眼前一暢,朱紅的大門下是整齊的階梯,到了!   少年並未敲銅首,隻是徑直用力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庭中,一襲玄衫,捧著一本書,安然坐在廊柱下。   正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