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凈她姐急忙說: “那可不能等到八歲啊。他今年才六歲。還得兩年呢。” 師傅微微一笑。 她轉頭看向駱峰,用哄小孩的語氣問: “小峰啊。你是不是晚上經常做夢啊?” 駱峰點點頭。 “你喜不喜歡小汽車呀?” 趙誌心說:‘這還用問,小男孩不都喜歡?’ 但駱峰搖頭。 “你喜不喜歡變形金剛啊?” 駱峰又搖頭。 “為什麼呀?” 駱峰支支吾吾地說: “太低級了。好原始啊。” 趙誌都驚呆了。 這什麼孩子啊這是? 師傅拿出手機,在上麵搜出一張機甲動畫中的機甲圖片。 然後遞給駱峰看。 駱峰好像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連退了好幾步。 簡凈她姐急忙站起來,把孩子抱到懷裡。 師傅把圖片給簡凈她姐看。 問:“你給他看過這種動畫嗎?” 簡凈她姐茫然地搖頭說: “沒有啊,從來沒看過。” 師傅放下手機。 問駱峰:“你為什麼害怕?” 駱峰低著頭說: “我討厭它。我看見它就惡心。晚上做夢,經常能夢到。自己開著這種東西。在一個天很黑的地方。采礦,不停地采礦。” 駱峰說著就顫抖了起來。 趙誌尋思。 這不就是開著機甲,在一個沒有氧氣的星球上采礦嗎? 這都行?這得是什麼文明? 而且他害怕的原因不是被機甲襲擊。 而是因為打工人的恐懼? 這都帶到下一世裡麵來啦?! 師傅坐在椅子上,用很柔和的聲音問: “你還夢到過什麼?” 駱峰神色越發淡漠,就好像換了一個人。 他平靜地說: “我所有的夢,都是從這裡開始。” “我踩在一條線上。世界很安靜,一片潔白。” “然後世界忽然變得無比雜亂。不停地切換。” “世界越來越復雜。好像變成一座很臟的山,壓在我的身上。各種聲音在圍繞著我嘶吼。” “每天都是這樣。” “這裡是我的精神訓練室。這是一名機甲駕駛員,必須要經歷的訓練。” 一家人都特麼傻了。 麵麵相覷。 趙誌也傻了。 還能這麼玩的? 駱峰繼續無比平靜地說: “那天,我與自己的丈夫一起坐在街邊喝飲料,吃甜點。” “甜點不是乾的,也不是濕的。我說不出來那是什麼。” “我的頭上有傘,白色的塑料椅,白色的塑料桌。” “遠處有一座巨大的黑塔,那是我們很重要的建築。” “戰爭忽然就開始了。就在那平靜的一天。” “一顆炸彈落下。落在那黑色的建築上。” “白光亮起,我側過頭。” “瞇著眼,還看到一個正下樓的上班族。” “隻有不大的一聲響。就像隻是開了一瓶酒。” “再看我們的黑塔。已經沒有了。” “地麵很平整,很光滑。比街道更光滑。” “黑塔的位置隻留下一些黑色的地基。” “我小心地向前走。” “隻有十幾步的距離。馬路上多了一個向下的臺階。” “我低頭,看見了自己的白色高跟鞋。以及平滑的土壤顏色。” “向左右看,能看見房屋裡麵驚慌的人。” “半截的家具,與房屋一樣。所有的一切,都那麼平滑。” “這是一個多麼完美的圓形啊。” “整個世界,被咬掉了一塊。” 駱峰說到這裡就停下了。 一家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就連趙誌也不例外。 他根本想不明白。 那炸彈是逆熵還是熵增。 那麼整齊,大概像是逆熵彈。 但破壞力,又像是熵增的效果。 這很有可能,是一個兩頭同時發展的,高等科技文明。 甚至,那有可能是神識能量彈。 至於運作原理,完全未知。 那是人家文明經過無數積累才研究出來的科技。 憑什麼別人隨便一想,就能想明白其中的原理與技術細節? 師傅輕輕問: “還有嗎?” 駱峰這才繼續說: “我所有的夢,都是從這裡開始。” “我踩在一條線上。世界靜得可怕。” “純白一片,什麼都沒有。” “世界忽然又變了。復雜,混亂。黑色的線,一團亂麻。” “世界又變了回來。我喜歡這靜得可怕的世界。讓我安心。” “世界又變了。骯臟,土塊。化作山,壓著我。黑暗。疲憊。” “但我必須踩著腳下的線,絕對不能挪開。” “這裡是我的精神訓練室。這是一名機甲駕駛員,必須要經歷的訓練。” 雖然已經聽過一遍。 但一家人依舊毛骨悚然。 駱峰還在繼續說: “天空一片漆黑。地上的石頭很白。” “機甲倉裡是圓形的。向下看能看見機甲綠色的腿與手。” “看不見軀乾,也看不見我自己。機甲的手腳看起來,像是懸浮著。” “像是開著一個身子很大,手腳很短的玩具。” “但這老式機甲在外麵看並不是那樣。隻是駕駛體驗很奇怪。” “天空飛來圖畫一樣的艦隊陣列。燈光組成了圖案,覆蓋了整個天空。” “完了。我死定了。可我不甘心。我丈夫還在家裡等我。” “他又重又僵硬,駕駛不了機甲。沒有我他可怎麼辦啊。” “我舉起這落後的武器。毫無意義,發泄一般的射擊,打光子彈。” “這是我最後的尊嚴。” “但可笑的激光槍,連對方的防護罩都打不破。” “無數光點落下。那是數不清的。殲滅彈。” “光點擴散成白色的光球。砸了下來。” “整個星球,被炸平了。” “包括我。與我的家。” “那是我,生命最後的景象。” 駱峰就算說到自己死亡。 也是一臉的淡漠與平靜。 這哪裡像是一個孩子啊。 師傅輕輕地問:“還有嗎?” 駱峰淡淡地回答: “我所有的夢,都是從這裡開始。” “我踩在一條線上。一切都很平和寧靜。” “忽然世界變得很復雜。亂得我喘不過氣。” “世界反復地變化。越來越嚴重。” “骯臟的一切,化作塵土大山,壓在我的背上。” “我渴望,純白的一切。” “這裡是我的精神訓練室。這是一名機甲駕駛員,必須要經歷的訓練。” 趙誌全程都在用天眼看著。 駱峰周圍沒有任何乾擾。 甚至沒有催眠。 隻是單純地引導。 一切都是他自己想說。 是他的靈魂深處。 拚了命地想要傾訴這一切。 這次終於得到了一個發泄口。 “那時我還是一個孩子。” “我穿著骯臟的單薄裙子。我很冷。” “我會撿地上的垃圾吃。不讓自己餓死。” “我會保護好自己的鞋子。不被別的孩子搶走。” “我會逃跑,跑得很快。我很自豪。” “周圍都是倒下的房屋。墻壁隻剩下紅磚。” “大人都快要死光了。” “我躲在墻壁後,露出半個頭。” “此時是白天,天空中有著美麗的畫。” “就像是有誰在天空上畫的塗鴉。” “塗鴉還會變動,畫完一幅,還會留下自己的簽名。” “塗鴉被擦掉,又有別人開始畫。他畫了一個眼睛。” “我很害怕,立即躲在墻壁後麵。” “生怕被天空中巨大的眼睛看見。” “雖然無比害怕。但我還是想要看。” “看那些畫,已經是我唯一的樂趣了。” “我探出頭,看了一眼,又急忙縮回。” “他又畫了好幾筆。” “我裝作是跑過的老鼠,在兩麵墻之間來回地跑動。” “隻為了,能多看幾眼那畫。” “畫中出現了彩虹。美麗,多彩。顯眼,有顏色。” “不像這裡。除了墻與黑色,什麼都沒有。” “天空中的畫好像發現了我。” “他們在靠近。” “我再也不敢探頭去看畫。” “我坐在墻壁後瑟瑟發抖。” “整個世界都是恐怖的轟鳴。” “我不敢動一絲一毫。” “也不敢抬頭,但我的眼睛在向上翻。” “我看到了靚麗的彩虹飛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我看到了,一個巨大無比的眼睛,正在盯著我。” “我顫抖不止。我全身都麻木了。” “我感覺自己死定了。但那眼睛離開了。” “那幅畫逐漸走遠。” “我又敢探出半個頭,繼續看那幅畫了。” 駱峰說到這,就又停止了。 他開始流淚。 情緒失控。 號啕大哭。 一個六歲的孩子。 哭出了一個靈魂悲慘的一生。 他的情緒十分強烈。 就連趙誌眼裡都有了一些淚水。 師傅嘆了口氣,給他抽了兩張紙巾。 師傅溫和地說: “一切都過去啦。一切都重新開始吧。忘了今天的一切,明天做個乖乖的小孩。可以嗎?” 駱峰抽泣著,勉強點了點頭。 然後他還是哭著大吼了一聲: “可是我好想家啊!我的家已經沒了!嗚哈哈哈!” 駱峰哭得人都站不住了。 如果不是他母親正死死抱著他。 他肯定已經栽在地上。 師傅嘆了口氣說: “生老病死,世間常態。能有幾個不滅的文明呢。” 駱峰這次隻是哭,哭得撕心裂肺。 不管是誰,怎麼安慰,都沒有用。 師傅擺擺手說: “讓他哭一會吧。得讓他發泄出來。” 駱峰哭了很久。 嗓子都哭啞了。 直到他徹底哭累。 在母親懷裡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