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然深了。 一座山頭之上,任安正在和王懷安喝茶。 司馬東在吃過飯後,就再次請辭,這次任安卻是沒有再留,任他離去。 化龍草,自己已然取回來了。 吃飯時聊的那個話題,任安隱隱感覺到對方的攻擊性,是個不安分的主兒,喜歡搞事情。 而且,司馬東為人處事,透露著一股子鐘鳴鼎食之家出的任性,和“謹言慎行”,半點不沾邊。 畢竟,還是有家族底蘊。 “司馬家,是個什麼樣的家族?” 任安不禁問道。 王懷安似有心事,略心不在焉的樣子,聽到這話,才把思緒拉回來:“司馬家的老祖,和人皇陛下,是從小撒尿和泥的交情。打天下時,也曾立下汗馬功勞。” “拿青州的司馬家一脈來說,他家老太爺,是司馬家一女兒的姑爺,屬於旁係的外係,贅婿之流……但即便如此,在青州,也算是一等一的大家族。” 嘖。 這是真豪門。 看來,司馬家族主脈的資源,已經充沛到無與倫比。 一個嫁出去的女兒,都能成為一方豪強。 “先別想那些了,我同你講幾件眼前事。” “第一件,你既已經得了修仙令,也算有一定自保之力,航兒年紀還小,至少要到三歲,人智初蒙,才可開啟修行。這三年,你定要保護好他。我在這裡耽誤這麼長時間,也該走了,畢竟,還有皇命在身。” 聽到這話,任安心中當即不舍,生出一種強烈的不安全感,火力不足恐懼癥瞬間發作。 大樹底下好乘涼,可現在,大樹要走了。 但,沒辦法,確實留不住。 “縱有萬般不舍,但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放心,你去忙你的事情,我會照顧好全家。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 任安抬頭看月,索性灑脫道。 王懷安品了一下,忽覺這句詩,如飲瓊漿,當真是極妙。 這任安,倒頗有文采,常出妙語。 不過他沒有岔開話題,繼續說著正事。 “第二件嘛,是關於青河新上任的鎮妖司行走,我已得到信息,青河因地處偏遠,反倒是神道餘孽保留不少的地方。再加上方子昊的事兒,這次,鎮妖司一次性派下來三人。” “其中,也未嘗沒有因本地三條靈脈,各自監管,司查一條的考慮。” 這…… 任安眸光一凝,也輕輕點頭。 竟然派了三個下來。 可,朝廷的命令,自己自然無法乾涉。 “可有熟識的人?” 任安多問一句。 “沒有。” 王懷安嘆氣道:“鎮妖司是獨立部門,成員大都不是出自名門望族,反以散修居多,如何相處,得靠你自己了。” 想到方子昊也算是散修,任安想了想,還是問道:“為何鎮妖司多散修?” “人間行走,多是苦活兒累活兒,名門弟子,鮮有喜歡做這些的。再者散修本就缺乏資源,又無家族庇佑,隻能外出尋找機緣,靠著斬妖,除魔,搏命來換前程。縱觀朝廷所有部門,鎮妖司,是每年傷亡最多的。” 聽著王懷安的解釋,任安不由嘆了口氣。 嘖。 沒權沒勢的,又沒家族的,就是食物鏈最底層,隻能拿命換前途。 不過,轉念一想,即便是朝廷最底層,地位也比自己高。 我還可憐他們? 先可憐可憐自己吧! “明白了。” “好,那我講第三件事,第三件是關於你自己的私事,本來我不該講的,但思來想去,還是有必要提醒你。” “你快要娶妻了吧?村長之女,我倒是見過,雖相貌不錯,但也是凡人。哎……仙不與凡居,龍不與蛇居,你既已經通竅,與凡人交合這些,還是少做。一沾因果,二損道基。當然,我隻是建議,至於個中分寸,你自己考量。” “還有,你買來的那兩個慈航福地的丫鬟,其中一個是航兒的生母,雖生子有功,但畢竟出身是大大的汙點。這種事兒,很容易被人拿出來做文章,如方才晚宴時,司馬東曾說。未雨綢繆,還是盡早處理為好。你若狠不下心來,我幫你處置。你修仙令在手,可幫陰魂直通幽冥,她們轉世投胎,也方便。” 王懷安語氣溫和,但講出的內容,卻讓任安覺得格外刺耳。 當然,任安明白,他全是好意。 但這種好意,卻讓自己覺得,無比的冷酷。 這算什麼? 殺妻,證道? “修仙之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須知,大道無情,你若有那婦人之仁,那長遠看來,家族前途堪憂!” 見任安猶豫,王懷安忽大聲道,聲音中蘊含法力,仿佛在任安心底炸響,產生近似當頭棒喝的效果。 任安驚了一下,全身毛孔都為之收縮,一陣陰冷山風刮來,隻覺全身雞皮疙瘩直冒。 但這一吼,反倒,把任安吼明白了。 深吸口氣。 又長長吐出。 隻覺內心一片空明,眼神倏然堅定。 “王兄,我知你好意,但這第三點,我實難從命。娶凡人妻一事,我可應你,從此之後,不碰凡人。” “但送另兩人入輪回,絕做不到。她們的命運已經極其可憐,我不能再讓她們更可憐。況且,靜玉是航兒的生母,倘若以後他問起,媽媽去哪兒了,我無法回答,不知如何麵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這些,都還隻是權衡利弊的想法,於我自己而言,我剛一瞬間在想,何為家主?” “國與家同理。何為國主?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 “同樣,受家之垢,是為家主。受家不祥,是為家王。” “我,身為任家之主,平時既執掌全家,生殺予取。便也當以雙肩之力,將一家扛起,保護每個族人的安全。倘若我護不住,導致全家覆滅,她們也應有從容赴死的覺悟,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這,才是家風,家魂,家骨,若無這點,便無家族。隻是一盤散沙,風一吹,朝四方散了。” 任安慨然說道。 王懷安一時為之愣住,眼中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受國之垢,是為社稷主? 受家之垢,是為家主? 這樣的言論,之前從未聽說過。 但大受震撼。 王懷安敢保證,這話,若然傳出去,必定揚名四方。 尤其,人皇陛下,和各家家主,會引以為知音! 這兩句話,將國主和家主的地位,賦予一種更深的意義。 “此言傳出去,必定天下聞名。我雖修為遠勝於你,但論起治家,當真不如。受教了。” 王懷安坦誠說道,朝任安拱手鞠躬。 上一次他如此大禮,還是那句“福禍相倚”,一言幫他跨出那半步,進入金丹。 任安笑了笑:“或是因王兄,還沒道侶之故。” 單身狗,你不懂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