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真是快活的很。” 一個長相很糙的男人從馬紮上站起身來。 “小令,你以前怎麼形容來著,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張叔,你也太容易滿足了。” 回話的是個年輕人,身材結實,膚色有些黑。 “知足常樂嘛。小令啊,你前兩天不是和我說過,人間最苦,唯有求不得。” 年輕人放下筷子,眉毛揚了揚,嘆了口氣:“張叔,你倒是記得清楚。” 張叔名叫張大,年輕一點的叫餘令,兩個人都是碼頭上扛活的力夫,剛卸完貨,由餘令作東請了頓夜宵。 張大帶著幾分醉意,笑道:“餓了吃,困了睡,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什麼煩惱也沒有。” 話語灑脫,但臉上的淒苦風霜,半點不減。 餘令附和著說道:“對,什麼煩惱都沒有。四大皆空,六根清凈。” 張大伸了伸懶腰,失笑道:“這不傻了嗎,和尚才四大皆空,六根清凈。難不成你想出家?” “你既叫我一聲張叔,那我可要說一說你。你可別嫌張叔嘴碎。” “小令啊,你隻是失憶了,但張叔肯定你之前絕不是和尚,你有頭發的。而且張叔看你的樣子,應該上過學,讀過詩文。保不齊你是什麼大富人家的公子哥。” “你這要當了和尚,你父母可就要了命了,萬一你要是訂了親,這三妻四妾又怎麼辦。” 餘令麵無表情:“張叔,你想多了。” “我連字都不認識,怎麼可能出身富貴?” 張大挺樂觀:“也許你哪天想起自己的身份,也就認識字了。” “到時你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原來有億萬家私,家中如花美眷…” “打住,打住。張叔,你吃好了就去找你的小鳳去。” 張大一聽小鳳這兩個字,嘻嘻一笑:“小令,我時常也和小鳳提起你,要不要讓她介紹一個小姐妹給你。” “不要,不要。” “年輕人,要及時行樂啊!” “我謝謝你!” “小令,那我先走了。” “你走吧!” 張大剔著牙,哼著不三不四的小曲,一步三搖走了。 餘令舉起酒碗,碗底倒影的那張臉,越來越粗糙了。重重嘆了一口氣,舉碗一飲而盡。 酒味渾濁,度數不高,有些類似於黃酒。 餘令心中發苦,張大的猜測,對他而言,隻是一個永遠不可能成真的美夢。 什麼狗屁失憶癥,又不是狗血愛情劇的男豬腳,說失憶就失憶。這隻不過是他用來掩飾身份的借口罷了。 所謂富家公子什麼的,上輩子不可能,這輩子也不可能。 沒錯,他是一個穿越者,現在餘令已經勉強逼自己接受了這個無奈的現實。 隻是穿越如果有分等級的話,自己一定處在鄙視鏈的最底端吧。 沒有一點點防備,也沒有一絲顧慮,他就這樣出現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說好的金手指呢,說好的係統呢,原來小說裡都是騙人的。 他在這裡就是一個妥妥的連身份也沒有的黑戶。更氣人的是,他雖然可以和這個世界的語言無縫對接,但是對於這個世界的文字根本就是兩眼一抹黑抓瞎。 這裡的文字有些類似於古代某個朝代的繁體字,但是很抱歉,細認起來,他一個字都不認識。 黑戶加文盲,又是一個初臨異世的菜鳥,好懸沒淪落到要飯。 好在遇上了張叔,拉了他一把,勉強算有了糊口的工作,雖然這工作寒磣了一點,但終於不用餓死了。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總不能一直在碼頭扛活吧,這可太跌份了,好歹他也是一名受過現代高等教育的大學生。 餘令使勁晃了晃腦袋,苦澀一笑,自語道:“其實仔細想想,我與別人並無不同,我並不比別人強。” 這段時間經歷的社會毒打,讓餘令對自己有了一個可悲的認知,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 自小以來,餘令就不是什麼天縱奇材,他的書念的並不好,平平無奇,最多算是中遊水平。 本來以他的成績要上個二本也夠嗆,好在他的身體條件不錯,以體育特長生的身份總算勉強擠上了本科。 “果然麵對這樣的困境,自己還是理不清什麼頭緒啊。” 在酒精的刺激下,大腦運轉十分活躍,然而瞬間的頭腦風暴過後,餘令又頹喪了。 他發現自已除了四肢發達一點,真的一無是處。以他的聰明才智,別說是一塊肥皂,就是一根火柴他都創造不出來。 現在他當真有些後悔了,後悔沒有好好念書。 “少壯不努力,異世賣苦力。” 餘令長噓短嘆,又從腳邊的酒桶裡舀上來一碗酒。 “酒能亂人性,一醉解千愁。” 餘令能請的起客的地方,自然不會是什麼高檔所在,不過是巷尾的一個小吃攤而已。 腳邊是一桶酒,身前的小桌上放著四碟菜。一碟油炸花生米,一碟豬耳朵,一碟豬頭肉,還有一碟糟魚。 不遠處小老板正在攤前手腳麻利的包餛飩。 老板抬手抹了抹額頭,笑著回了一句:“客官年紀輕輕,看上去心事倒挺重。” 餘令苦笑道:“前途迷茫,寸步難行,不重才怪。” 老板善意一笑:“那得吃飽了才行,有力氣才行得動。” 餘令哈哈一笑,用筷子在桌沿上一敲:“說的是,老板,再給我來一碗餛飩。” “好咧!”老板搓著雙手,乾脆應道。 此時夜色已深,殘月高懸,霧氣飄飄蕩蕩,涼浸浸的。舉目望去,不覺間,這個小吃攤隻得餘令一個厭客了。 “老板,你還不收工嗎?” “馬上,再等一位客人就走。” 老板拿了根通釬將爐子裡的炭火拔了拔。 看來是熟客了,餘令此時已吃的差不多了。來到火爐邊暖著手。深秋的氣候,晚上風寒露重,餘令體格不錯,身上仍是一件單衣。 “又到了可以烤火的季節了。” 老板漫應著:“嘿,時間過的快極了,過幾天又要入冬了。” 巷子兩旁立著模糊的樹影,杈杈丫丫枝葉日漸稀少,自己來到這見鬼的地方也有好幾月了。 腳步聲踏踏響起,老板豎起耳朵,臉上堆起笑容。 “林管家。今天忙?可有些晚了。” 來人一擺手,嘆了一聲:“別提了,這幾天忙的夠嗆!先給我上碗熱湯麵,再來幾碟小菜,尤其是你那個糟魚,就是為了這一口,才巴巴的這麼晚趕來。” “您是有本事的人,能者多勞,貴人事忙。” 林管家樂了:“會說話。” 林管家身量高大,卻並不給人壓迫之意,反倒有幾分儒雅親近之意,令人心生好感。 老板又說:“其實這口糟魚又算什麼,您要是開口,我直接給您送過去。” “嘿,我怕你進不去。” “那我給您準備好,您支使個小子來拿就是了。” 林管家一搖手道:“罷了,罷了。你知道,我這個人有潔癖,凡是進嘴裡的東西,我定要看的清楚明白。” 老板手腳麻利忙活著:“掌燈時,我見碼頭上來了好幾條船,下來好些人,大包小包運了好多東西,熱鬧的很吶。” 餘令順口道:“那些人一個個傲氣的很,包裡麵絕大部分是藥材。” 林管家掃了餘令一眼,淡淡一笑:“你也見到了,你是這碼頭上的扛夫?” 餘令大大方方承認:“對啊。” 勞動最光榮,職業無分貴賤。餘令沒有絲毫不好意思,這分氣質相當不俗。 林管家驚異望了他一眼。 “林管家您的麵好了。”老板將麵端上了桌。 林管家用力一吸鼻子,扒拉了兩口,又夾了兩塊糟魚。神色舒緩許多。 “小子,那你猜猜這些人是什麼身份?” “大概是醫生吧!” “挺機靈,你猜對了。” 老板舀了一碗酒過來,林管家接過來清冽冽喝了兩口,嘖嘖兩聲。 “不過並不是一般的醫生,他們來自國醫局,濟民司。” “天子腳下,首善之地。身分尊貴,難怪。” 林管家眼神更是詫異:“小子,我看你儀表不俗,談吐也不差,怎麼會去做扛夫?” 餘令苦笑:“我得了失憶癥,前塵往事忘了個一乾二凈,暫時隻得借碼頭棲身。” 林管家啞然失笑:“失憶癥?這可是天下奇癥,你運氣真好!” 我好你大爺!餘令頓時就不開心了。 林管家笑道:“我沒別的意思,小子,你別誤會。” “我家老爺是開藥店的,陳濟堂知道嗎?” 餘令嚇了一跳,肅然道:“如雷貫耳。” 不止是在圍縣,就算是在刀陽郡,陳濟堂也是響當當的存在。 林管家示意:“坐吧。” 餘令坐了下來。 林管家看了看他:“還能不能喝?” 餘令恬不知恥道:“不要錢的酒,多少能喝點。” 林管家笑道:“有點意思。” 兩人一口氣乾了三碗,林管家臉紅耳赤,餘令麵不改色。 “年老失憶並不新鮮,但年輕人失憶極其罕見,有很多都是裝出來。” 餘令眉毛挑了挑,林管家:“你現在是孤身一人? 餘令點點頭:“是。” “你明天來陳濟堂找我。我給你個活乾。” “濟民司這些大爺估計月內都不會走,我正缺人手。” “120個銅鈿一天,怎麼樣?” 碼頭上扛活,運氣好一天有60文,運氣不好三四十文常有的事,120文一天,他想都不敢想。 餘令深吸一口氣,強忍納頭便拜的沖動,按照古時俠義小說的情節,這種無節操的舉動再正常不過了。 “你不懷疑我是裝的?” 林管家夾起一塊糟魚,微笑道:“裝失憶本質上是一種表演,表演是需要觀眾的。” “你孤身一人表演給誰看。” “而且我很相信自己的眼力。” “年輕人,你的眼中有著難解的迷茫。” 餘令唏噓一嘆:“您看人很準。” 老板笑道:“二位可算是投緣了,小兄弟,恭喜你找到新工作了,可別忘了多多照顧我的生意。” 餘令笑說:“肯定常來,常來。” 踏踏的腳步聲踏碎了寒夜,密集而淩亂。林管家笑道:“今天怎麼這麼熱鬧,生意不錯哦。” 但是很快,三人一齊呆住了。因為來的人實在不像是來吃東西的。 來的是七個人,一水兒利落的勁裝,都帶著武器。 前頭的一個男人體格十分魁偉,目測至少超過了兩米。穿著一件短袖,光頭,還戴著兩個金晃晃的大耳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人吟道:“萬裡浮雲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如此良宵,飲酒作樂,真羨煞人也。諸位雅興不淺。” 話音剛落,旁邊一女子一腳將光頭男踢的一個趔趄,吼道:“雅興個鬼,別酸了!烈山,說了這次的目標人物很紮手,你懂什麼叫紮手嗎!” 光頭男十分無辜撓了撓頭:“我隻不過想搞搞氣氛。” “搞你妹的大頭鬼!” 女子貌美,長相可人,卻是個實足的暴力女,又作勢欲踢。 光頭男用力咳了一聲,伸手一指攤販老板:“莫元英,你的身份已經敗露。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自盡,二是自縛。” 老板麵色惶惶:“小人是叫莫元英,隻是個本份的生意人,你們是什麼人,一上來就喊打喊殺!” “別裝了!我們是天組的!” 林管家望著眾人。鼓起勇氣道:“你們原來不是官府中人,天組是什麼?青天白日,隨意行兇,還有沒有王法!” 什麼青天白日,明明是黑燈瞎火好吧。餘令是萬萬不敢開口的。對麵這些人一個個兇神惡煞,不是官府中人,肯定就是幫派分子啊。 怎麼讓我卷進這樣的突發事件,我好倒黴啊! 不行,我還要去打工,還要賺那120文大錢。林管家你別多事行不行。 “天組?”畏縮的小老板,稍微抬起了頭。“你們果然還是找上了我!” “代天行罰,消滅異類。穿越者必須死!”光頭男烈山喊出了口號。 啥?穿越者必須死?餘令忽然感覺有種尿意湧動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