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高捉宋江的行動,本身大概率也是高度僥幸的行為。劉高自己計劃時都稱其為“天幸”,隻在賭小概率事件發生。 宋江要走的路程,是清風寨外到清風山下小嘍囉的把守範圍,少於一站地(十至二十五裡),正常人走一兩小時,宋江此時受傷,以下假設按需要的時間加倍算。由於過早點兵動靜明顯,容易被花榮察覺並乾涉,劉高本身也是入夜才開始點人。因此劉高派去的人是黑夜出發,走在後麵,而宋江黃昏出發在先。劉高計劃自以為是去把守路口、等候宋江;實際發生的場景卻是宋江先走、軍漢追擊。 清風寨到清風山總路程最多二十五裡,宋江提前出發應該能有一個多小時,雖然宋江有傷在身,再慢也至少能先走過五六裡地。如果總路程是十裡,追兵出發時就已經過了追兵把守的路頭了;總路程是十五裡以上,則五裡路頭(距目標五裡的地方)是十裡以上的地方,宋江還有五裡地以上、追兵追十五裡以上,這樣才有這種追擊成功的可能性。而且按劉高計劃,是二十個人向清風山方向去找五裡路頭等候。清風山上山的道路除了大路有可能隻有一條,小路可有的是。二十個人知道宋江走的哪個路線上山、能堵幾個五裡路頭?因此劉高認為這概率都是天幸。 而這個階段,其實還有燕順“差幾個能乾的小嘍羅下山,直來清風鎮上探聽”,這些斥候來往活動本身也有概率先和宋江接上頭、從而安排清風山大隊人馬來接宋江。因此綜合這些因素來看,劉高抓宋江的行動本來就是蒙小概率事件,還從計劃上先就做錯了安排,最後居然還能發生逮著宋江的這個結果,固然是宋江受傷走的慢,但也真是劉高走的狗屎運、宋江踩的狗屎坑了。 網上有見過說花榮不派人護送到地方的。花榮已經派兩個人送出柵外了,還往哪送?直接送到清風山?那就是真通匪了。中間一共十裡多路,最多二十五裡的路程,要是護送遠了,劉高連花榮護送的人一並逮住,那甚至就不用抓宋江了,連這護送的人搞不好都得舉報花榮有大罪。清風寨外不遠就進入清風山盜匪的可能活動範圍,如果護送人路上遇到了清風山打劫的,花榮派去的人該如何處理?正常交接?那種情況下,花榮就坐實了和盜匪往來,以後以什麼形象再去鎮守清風寨、指揮手下士兵、保衛清風寨百姓?花榮不守清風寨的情況下,能指望誰守清風寨達到花榮的效果?秦明能親自來嗎?青州還看得到第三個可用、且願意在這沒了花榮、本身就是苦地堅守經營的將領?事實上包括劉高都是在享受花榮鎮守所帶來的好處。隻是劉高自己壓根不明白、在代表文官群體自毀長城、自送自命。花榮隻要看得清這點,從為國為民的角度出發,就必然不能過度照顧宋江、連帶主動影響自己值守清風寨的公務。這是花榮和宋江不需要言談就有的共識。因此護送出清風寨、後續路程由宋江自己完成,是毫無問題的安排方式。隻能說為善有遠見的建設者層層困難、為惡又短視的破壞者容易自尋死路,可憐清風百姓。 青州知府慕容彥達(慕榮厭達,愛慕榮華,厭惡通達)是國舅。旁白評價他“殘害良民,欺罔僚友”,不但害百姓,還欺負同事。收到劉高的告狀,慕容知府認為“這罪犯非小,未委虛的”,這麼大罪,不見得是假的,邏輯讓人無語。 這裡正常人就算傾向相信,思路也應該是“這罪犯非小,萬一是真,危害甚大,不可輕易放過”。何況清風寨已經在青州邊緣、青州三座賊山外圍,清風寨就在清風山下、清風寨外又有三處惡山,幾乎是在眾賊包圍圈裡了;花榮功臣之子、鎮守了清風寨五六年、治下三五千人口,一直安定;劉高才去時間不長,就發現花榮結連清風山賊寇。慕容知府能這麼思考相信,其腦子的長法肯定深具研究價值。就算是有這方麵嫌疑,難道不該先去考察分辨,以免傷害前線將士的情感?然而正月十七白天,慕容知府給兵馬都監黃信下令,直接安排黃信去捉花榮。 黃信外號“鎮三山”。此時黃信是在軍方,背靠秦明、手下戰將有花榮等人,官方軍隊實力明顯強於強盜。就算隻論他和他下屬戰將的武藝(花榮隻是其中一個副知寨),就算三山帶上魯智深和楊誌(有這個綽號時二龍山應該隻有鄧龍),鎮住三山不敢進犯青州,有什麼問題?這是很客觀的評價嘛。至於後來?後來三山都歸了梁山,三山上都沒人了,鎮三山有什麼不對?你看花榮反叛後不久,黃信自己不也歸了梁山嗎,怎麼,有梁山的背景還鎮不住三山了?不能隻算個人武力的對嘛。因此“鎮三山”全書裡名至實歸。 黃信受了知府命令,執行公務非常勤快,白天出發,夜裡來到清風寨。黃信職務比花榮高,夜裡到訪,找的是正知寨,士兵不需要連夜通知花榮。目前花榮是嫌疑犯,黃信沒有連夜驚動花榮,而是直接去找原告劉高。劉高讓黃信看過宋江,黃信不認得,宋江因為背著殺人案,也不敢說話。知府的命令應該隻是捉花榮回青州,黃信隻打算履行公務,沒有盤生枝節審問宋江的打算,給宋江抹上紅頭子,標誌他是個強盜。黃信了解了事情過程,設計拿花榮。 正月十八清晨,花榮還沒上班了解昨晚值守情況,黃信先隻帶了三兩人,裝作是來探望。黃信把臨時備下的羊酒稱作是“特差黃某齎到羊酒”,並對花榮附耳低言,“知府隻為足下一人。倘有些刀兵動時,他是文官,做得何用?你隻依著我行”。花榮不知道劉高捉了宋江報了官,自己和黃信都是武官立場、聽著邏輯十分通暢,於是中套。黃信表現得是為自己而來,花榮想請酒聯絡感情,黃信答復“待說開了,暢飲何妨”,這表現可以理解為急公好義,而且看起來也符合花榮以往對黃信的認識。於是花榮備馬出發。 到了大寨,黃信表現得對花榮親密。牽走馬、關寨門雖然起了斷花榮反抗逃跑可能性的作用,但也算是在大寨說和的正常流程。先按說和流程過了一輪,黃信觀察條件具備、隨即發動,花榮被擒。 花榮意外,質問原因。黃信表示自己獲得的信息是花榮勾結盜匪,並表示照顧花榮,不動花榮家人。花榮不服,認為宋江已走,要證據。黃信表示有證據,推了宋江上來。兩人對眼犯了傻。黃信聲明不是自己亂出頭,是劉高上告的狀(自己隻是依令拿人)。花榮鎮靜,事情還有挽回空間,畢竟花榮認宋江是親眷、宋江客觀上本來就不是盜賊,這隻是打官司的事,不能認定自己的罪責。實在不行,宋江認出鄆城前押司身份來,花榮最多是包庇罪犯,也不是串通清風山盜匪;宋江的實際罪怎麼也比“清風山賊首”這個罪名要低——隻是可能就沒法脫清罪名了。於是花榮聲明,宋江不是賊,自己要上訴。黃信對此沒有意見,本來也不由他裁判,他職責是抓人,目前人已抓到,裁判的事情是慕容知府的事情,不該他管。黃信安排點兵,準備防送兩名嫌疑犯回青州。花榮要求防送過程中保持自己體麵。 這裡花榮要自己體麵,並不純粹是一個自身待遇問題,這一舉動客觀上有安定寨心、避免動亂的作用。花榮保持官裝、坐在車裡,向清風寨眾人和聽到消息的家人傳遞出的信息,是自己雖然成了被告嫌疑身份,但沒有坐實問題,依然保有著一定的武官待遇。等爭辯回來,有概率恢復原職,大家不要急著慌亂。如果是被剝了武官衣服、站在車裡,那麼傳遞的信息是自己已被坐實了罪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要出事了;這種情況下,清風寨百姓和花榮家人、消息傳出去後周邊盜匪就說不準會做出些什麼。黃信沒有拒絕花榮的要求,畢竟這本身也是客觀狀態:花榮是被告嫌疑犯,確實沒有坐實罪責。黃信作為一口不沾鍋,秉持其道義的為人原則,還順便“就叫劉知寨一同去州裡折辯明白,休要枉害人性命”,方便花榮到時候當麵對質、節約時間。黃信的安排保留足了花榮的申訴空間。至此,黃信、劉高帶了一百寨兵、五十軍士押著花榮、宋江往青州而去。 從元宵夜,到正月十八白天,這不到三天的時間裡,清風寨的風氣急轉直下。元宵夜,花榮化身清風,守衛山寨;後院宋江遭火,劉高妻子主使、忘恩負義;劉高“亂行法度”、強扭同事關係戶為賊、“無所不為”、要把清風寨的保護人誣陷進火坑。在作者的天意幫助之下,宋江連遭厄難;劉高徹底把原本的小事、所受的恩義,轉為仇恨捅到青州的“青天”上;慕榮厭達大概是發揚集錢愛好者的本性,輕易抽走前線鎮守的主將、要帶去青州府問查;黃信勤勉勞作、謀略得當、把握戰機,一錘定音拿下目標,表現出了優秀的軍事素養——隻可憐目標卻是清風寨花榮。花榮被囚離去,去前仍然盡力平息對本地治安和周圍人群的影響。黃信處事客觀而言算是公道,執行上命不能算他大錯。劉高、慕容彥達則是本次事件的罪惡來源,前者發起、後者推波助瀾。青州邊緣的清風、曾經亂匪群中的一片凈土,終於還是不由自主、被歪了心思的官場汙濁就此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