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當初幾個孩子在此玩鬧時的歡快相比,今天的村口一片死寂,隻有布料摩擦的聲音和偶爾漏出來的啜泣聲會傳到眾人的耳朵裡,卻顯得越發淒涼。 當高天拄著搶來的長刀一瘸一拐走回村子的時候,已經快到晌午了,村口的打掃工作大致完成,還剩幾個女人在收拾後事。 高天看見村口有人,仿佛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一樣一頭栽倒在地。倒地的悶響吸引了眾人,手忙腳亂地把高天送回家。 郭玉聞聲從廚房趕來,眼瞅自家男人還活著,總算鬆了一口氣,接過高天的胳膊把他扶回房裡躺下。 高玹五人正在村長家,若不是他們五人在村後牽製了幾十名天機境修者,村口的傷亡必定會更大,地窖一旦被發現更是會產生難以估量的後果。 村長坐在藤椅上,幾個時辰不見,他好像又老了許多,大概是因為緊繃了許久的心弦突然鬆掉的緣故吧。 “這隻是探路的,張家真正的中堅力量都還沒動,除了跑,我們沒有別的路能走了。”張柏雙手在膝蓋上反復摩挲著,他左思右想除了逃難再沒有一條活路了。 村長靠在椅背上,雙眼直直地盯著屋外,半晌才開口,道:“能跑去哪?咱們村的女人修為最多就天機中期,更別說懷孕的年老的,跑不了一點啊。” 張柏也是為難,欲言又止,最後嘆出一口氣來。 高玹看看葉子來,見對方也朝自己點頭,便轉過身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我們幾個加入城裡的哪個勢力,能不能護住大家?” 張柏眼睛一亮,腰桿都坐直了幾分。 憑高玹幾人的天賦,就算一直留在村子裡也是屈才了!那不如索性當做籌碼換條出路! 幾人看向村長,村長琢磨許久,嘶啞地說道:“能行嗎?” “總得試試!”葉子兮從凳子上跳下來,揮了揮自己的小拳頭,道:“總比在村裡等死好吧!” 村長把自己從藤椅上撐起來,拄著拐杖走向大門,道:“張老弟,麻煩你帶他們去城裡吧,我先安排鄉親往外跑跑,等你們有消息了,就往南邊去追咱們。” 南邊,是大山。 實在沒地方可以去了啊! 張柏也站起身,雙手抱拳應下村長的請求,招手帶著幾個小家夥,事不宜遲,即刻就要動身。 兩路人在村長院前分別,各自去完成自己的任務。 村長回頭看看大路上漸行漸遠的一大五小,直到看不見身影才往各家走去。 等村長通知到高玹家時,天色已經擦黑了,高天剛剛才睜開眼睛,見媳婦領著村長進門,強撐著靠墻坐了起來。 “小天你別動了,老頭我也坐下,咱都耗不動了。”村長連忙招手阻止。 高天也不再堅持,向自己媳婦遞了一個眼神,郭玉立馬會意,端來兩條板凳,和村長在床邊坐下。 “你那武技......”村長試探著問道,那樣霸道的武技,石泉村從來沒有過,更別說修成這一門功夫了,隻能是高天在外麵得到的。 高天咳了一聲,聲音微弱,還有些斷斷續續,道:“當年在校場,和人賭來的,當時覺得算是邪功了,哪怕是被人打斷腿那次,也沒用出來。” “邪功!那你!”郭玉一聽此言大驚失色。 高天眉頭微皺,旋即又鬆開,他實在是沒力氣了:“沒多久了。” 村長已經從張柏那裡大概了解過這種禁術是個什麼路數,倒也不算驚訝,但郭玉就好像被抽了魂一樣,差點從凳子上栽下來。 “我煙呢?”高天開口問道,顫抖的嘴唇已經沒有一絲血色了。 煙槍在剛剛的大戰中被斬成兩節,高天其實沒指望真有人給他遞一根煙桿上來。 可郭玉卻慌忙擦掉眼角的淚花,轉身出門拿了一根煙桿回來: “兒子拿漿糊給你粘上的,你看看能湊合用不?” 高天愣了一下,從懷裡摸出幾根煙絲,晃晃悠悠地填進去,村長搭手用火折子點燃煙草。 “呼——”高天盡力吸了一口,濃烈的煙氣嗆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郭玉又端來一碗水給他抿了一口,勉強把咳嗽壓了下去。 高天靠在墻上,緩了半天才開口道:“村長,咱要收拾東西搬家了吧。” 村長點點頭,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問道:“你的後事,怎麼說?” “害!隨便挑個地給我埋了就是了!”高天笑笑,道:“半輩子沒出息的東西,都不好意思埋我爹我娘旁邊!” “哪裡的話!今兒夜裡不是你,五個崽子全都沒命了!你給你爹長臉的很吶!” 村長沒說假話,要不是高天出其不意突然爆發的禁術,單憑張柏一人,是無論如何救不下五個孩子的!他爹活著的時候最好麵子,要知道兒子臨死辦了這麼一件大事,剁了好幾個生死境的高手,不得在下頭笑出聲來? 沒準過兩天就托夢來跟自己炫耀了! 一想到高天他爹那副得意的樣子,村長竟然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我跟你爹也是老兄弟了,他要是看不慣你,到時我也下去了,給你撐腰!” 天機境後期修者,不過延壽二十年,大多耄耋之年便要西去,村長如今其實也沒剩幾年了,前後腳的事兒。 “真沒的救了嗎?”郭玉在一旁聽兩人說話,越說越喪氣,再也忍不住了,開口打斷道:“一點辦法也沒有?” “江道長興許有方子能救,但是誰知道他去哪了?”村長嘆了一口氣,揮揮手,實在沒想出辦法來。 不是沒有村民跟自己抱怨江豐魚惹了事就跑路,把爛攤子全撂給他們。 村長一聽這話立馬就把臉拉下去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狠狠地訓斥了幾個說閑話的鄉親。 張家尚且可以反抗,沒有江豐魚,雪妖去年就把村子拆了!哪來這幾個月的安生日子! 高天的精神又萎靡了幾分,不得不躺會床上,他盯著房梁,嘆了一口氣道:“沒什麼大不了的,遲早都是要死的,就是委屈你跟我這麼些年了,也沒過過什麼好日子。” 知道沒有轉圜機會的郭玉已經伏在床邊泣不成聲,媽媽的哭聲引來了門外玩泥巴的高瑆,他用剛沾了泥巴的手戳了戳郭玉的腰,想安慰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村長沖他招招手,想把孩子帶出去,讓高天兩口子再說幾句話,高瑆卻像是鐵了心一樣,就是要留在母親身旁,村長也不執意,自己出門去往下一家。 路過院子裡那棵老槐樹時,村長特意停了步子多看了兩眼 這大槐樹夜裡也著了火,原本葉子還未落盡的,如今隻剩一截枯樹乾還站在院子裡了。 終是枯木不逢春,它也挺不到下一個春天了。 哪家都一樣,哪家都不好過。 “我不行了,委屈你們娘仨,你們路還長,好好過。” 話說到一半,高天又咳嗽起來,但還是掙紮著要把話說完: “王虎他們會幫襯你們的,大家啊,都是親朋好友,互相幫著點,日子還能過的。” 今晚的高家沒有沒有炊煙升起,高瑆餓了也隻是自己去鍋裡夠出來半個昨天的饅頭充饑。 唯一一縷煙氣從窗戶飄出去,剛粘好的煙槍隨之跌在地上,終於還是又摔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