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神偏愛帝國,於帝都降下過兩次神跡。 --《帝國史,卷一》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帝國的大貴族裡流行起雇傭女管家的風潮,洛特斯特也不例外,許多年前還隨處可見的紳士老管家大多都被換成了女性。 是因為潮流總會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還是正如平民猜測,為了滿足某些貴族齷齪的特殊偏好? 嘉倫德懶得去猜,在蘭德華茲家服侍超過三十年的她,可不會花時間在無端臆想之中。 少爺接受那位神秘女士的教導已滿三年,嘉倫德在需要的時候會前往尖塔,為少爺送去提前準備好的上課材料。 歲月沒有在嘉倫德皮膚上留下痕跡,她扶正並沒有歪斜的鏡框,叩響閣樓大門。 咚。 她的心臟隨著敲門聲猛然跳了一下。 前幾天的神跡,是這位夫人的傑作吧。 即使習慣了賽裡娜夫人的存在,嘉倫德每次來這裡,都會不自覺站在仰視的位置。 “啊,嘉倫德,你給我就行。” 耶倫接過女管家遞來的牛皮小袋子,裡麵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是一袋可憐的錢幣。 “對了,你再幫我準備一架馬車,摘下家徽,越普通越好,我要和老師去斯萊爾區。” 洛特斯特最骯臟的貧民區? 嘉倫德弄不清少爺又再動什麼心思,不動聲色答應下,轉身去找公爵大人。 “看來你的管家不希望你失去貴族的優雅。”等嘉倫德離開,賽裡娜玩味道,“主動沾染汙穢的貴族,不多見。” 耶倫不為所動,脫下華麗的外套,露出裡麵代表寒酸小貴族的衣服,認真說道: “真正的優雅,會對汙穢報以微笑,而不是嘲笑。” 馬車從公爵府後門繞到洛特斯特大街,穿過十幾二十條歪七扭八的小巷,在斯萊爾區泥濘偏僻的小道顛簸前行。 駕車的是喬裝打扮過的嘉倫德,她在聽到公爵大人“隨他去吧”,和公爵夫人“沒事”的回答後,無視掉蘭德華茲習慣性的亂來,自顧自地跟了上來。 “你在落葉區也能觀察那個摻雜了奧術的神術效果。”賽裡娜依舊是一身黑袍,她坐在馬車裡打量耶倫的新裝扮。 “老師,我不像您,我還是蘭德華茲的繼承人,我應該關注世界的每個角落。” “哦?你們家可不缺輔助官,在公爵府聽報告不更舒服麼,難道說,你覺得你追求的真理在斯萊爾區。” “不,說實話我並不知道什麼是真理。”耶倫讓嘉倫德將馬車停下,說出了讓賽裡娜十分舒心的下半句, “但您教過我,欲求真理,必先實踐。” 斯萊爾區的街道不需要名字,混亂的主街道就是這裡唯一的象征。 耶倫和賽裡娜拋下馬車,行走在頗有畸形熱鬧的主街道裡,與四周格格不入,要不是賽裡娜看上去不好惹,估計整條街都會盯上這對肥美的綿羊。 爛泥混合著煩悶熏人的微妙氣味充斥街道,一個個迷茫麻木的乞丐、或者出賣自己的男人女人隨意橫在汙水上。 用在公爵府簡報裡常見的低賤骯臟來形容斯萊爾區,顯然是不準確的。 過於美好的不準確。 健康在這裡是奢侈品,街頭找不出幾個活蹦亂跳的孩子,明明已經降下神跡,大部分不算嚴重的疾病本應消失於洛特斯特,為何... 耶倫明白,要麼是這裡人均絕癥,神跡也治不好;要麼,是他們在神跡之後又患上了疾病。 因為寒冷,因為饑餓。 麻木已不足以形容生活在這裡的生物,在這處聖神恩典都難以照耀的陰暗角落,耶倫看不到一絲一毫追求美好生活的精氣。 這裡沒有帝國,沒有聖神,沒有蘭德華茲,更沒有在耶倫看來最重要的“人”。 “你要改變洛特斯特?”賽裡娜見慣了這種場景,臉色如常。 “您做不到的事情,我更做不到。”耶倫回以平靜,“果然,沐浴神恩的人,也並不會得到聖神的垂青。” “有時候我會忘了你才八歲。” 賽裡娜從耶倫的稚嫩裡讀出了深刻。 叮當。 耶倫取出掛在腰間的牛皮小袋,拋出一枚表麵坑坑窪窪的破銅幣,又順手從袖子裡取出珍貴的魔法手杖,丟到了離破銅幣不遠的地方。 你會引發一場災難。賽裡娜小聲警告。 銅幣勉強彈跳兩下,一頭插在汙泥上,另一頭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渾濁刺眼的光,迎接半空中滾落而來的赤銅色手杖。 耶倫周圍瞬間窒息,癱倒街頭的人們就像聞到了一角生澀的黑麵包,喚醒了潛藏在身體裡貪婪的本能,肆無忌憚掃視這對有錢老爺。 終於,銅幣美味的光芒占領街道,一群看上去掌控此地的地頭蛇圍了上來。 在斯萊爾區混跡的地痞自認為比在街頭等死的雜碎高等,他們氣勢十足的晃起頭顱臂膀,繞過爭奪銅幣的劣等生物,向敢於深入這裡的肥羊靠近。 這位不經世事的小少爺看上去有不少銅幣,更何況旁邊還有一位下頜線驚心動魄的女士。 至於那根魔法手杖代表了什麼? 天啊,認得這個東西的人還會在斯萊爾區? “老師,您收拾他們,不需要用神跡吧。”耶倫看著不遠處地上的銅幣和手杖,問道。 “你的女管家很能打。”賽裡娜沒有出手的意思,微微側身為身後來人讓開位置。 嘉倫德戴著萬年不變的金絲框眼鏡穩穩走來,平凡,普通,重新換好的男士燕尾服沒有一絲起伏,像一盞古典又精準的掛鐘。 “少爺,回去後我會向夫人如實匯報。” 嘉倫德攔在耶倫麵前,環視一周,在這群街頭混混裡沒有找到能夠威脅自己的人,在略微失望下扶了扶鏡框。 伺候過兩代蘭德華茲公爵的女管家向前邁一步,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將圍上來的人逼退一步,再向前半步,又將他們逼退半步。 有時候,強者不必動手,就能散播恐懼。 地痞們害怕於貴族女管家展現的冷漠和憐憫,他們想要逃跑,但在街頭的規矩裡,逃跑意味著丟掉最後一點遮掩軟弱的尊嚴。 不知是誰起了頭,地痞們從關係並不緊密的旁人身上獲得了奇怪的勇氣,一擁而上,將女管家淹沒。 撲通。 沖在最前的一圈人齊刷刷倒下,麵部朝上,軀體朝下,脖子軟綿綿塌著。 “少爺,您該回家了。” 嘉倫德請耶倫打道回府,少爺在這個年紀學習親臨風險,還是為時過早。 剩下的人畏縮不前,嘉倫德低調華貴的燕尾服令他們瞬間回憶起帝國的生存法則。 瘸腿的戰馬不是戰馬,但破落貴族依舊是貴族。 更何況對方看上去一點也不破落。 他們默默後退,若是死在貴族的家仆手裡,隻會被這裡的治安官認為是榮耀,而不是惋惜。 “嘉倫德,把那個家夥,還有另一個...小乞丐,帶回公爵府,給他們一份工作。” “遵命。” 認識魔法手杖的人,還有趁亂行兇復仇的小朋友,耶倫做不到改變一切,但拯救兩個腦子還算不錯的幸運兒的能力他還是有的。 “嘉倫德,交給你了。” 耶倫今天見到了想見到的一切,他囑咐嘉倫德不要做的太過火,沒有原路返回,步行出斯萊爾區後隨手攔下一輛馬車離去。 嗬,這個世界,同前世一樣悲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