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男孩兒和那個女孩兒,正是向平和贏雲。 向平的手現在很不穩,手中的短劍很不穩。對於一個彎弓射箭的男人,手一定要很穩,但他現在穩不住!甚至雙目通紅,忍不住流淚。 贏雲背對著他,瘦小的身體哭的一顫一顫,眼中必定是模糊一片,什麼也看不清了!因為她的雙目盡是淚珠。 讓一個男人痛心傷害自己的女人,想不出會有多痛苦,他好像在親手殺死的自己愛情,在親手摧毀自己的全世界。 盡管他們還是孩子,但正是因為他們是孩子,反而更純粹,更深刻。 內城城門下走來一隊糧倉,他們臉上帶著高興的笑,真的好像農夫們收獲了糧食,看著美好的未來在笑,因為他們本來就是鄉裡耕種的農夫。 拿著糧食回到貧困的家中,躺在平平的草席上,安貧樂業的生活,正是他們現在的想法。 陳廣馱著大包糧袋,手裡推著堆滿糧食的四輪木車,警惕的走到此地,竟沒有遇到一絲抵抗,真是讓他開心極了! 但是現在有兩個小人兒站在他的糧車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陳廣的鼻子聞到活人的味道,及時的停下車子,拿著銹刀從糧車後麵站出來。 他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兩個人,一個男孩兒,一個少女,男孩兒曾經用一根飛箭在自己手上救下這個少女,他們的感情肯定很好啊。 “你……怎麼用刀……” 陳廣走了過來,看著向平,看著贏雲,順著他們的眼光看到了郡守,看到了黎。 多的話已不必說,他立刻就明白了。糧車一停,後麵漸漸走出一群衣衫襤褸滿身鮮血,但沒有殺氣的人。 都要回家去了,當然沒了殺氣。 陳廣做出戒備,他們又露出殺氣。 “我們走了就是了,這不關我們的事。” “是呢,拿著糧食就夠了,不要在打打殺殺了。” 有兩個人心滿意足了,不想再起事端,也確是該這樣,他們本來都泄了氣。 陳廣道:“不,我們能安然走到這裡,沒有被郡守的人阻擋,都靠他的幫助。” “我們要繼續團結,現在還不是散的時候!” “好!那就出手吧,陳廣!” 經歷了同生共死,講起話來就是有默契,就是果斷! 他們從糧車上抽出撿來的精良武器,一臉沉重的朝黎等人走來。 “真是……真是跌宕起伏啊!” 那持著雙手短錘的壯漢評價了句,他隨即惡狠狠的抬起錘子,對郡守說道:“你這小賊!還不束手就擒!” 郡守轉頭給他狠狠一個眼神,隨即他的目光又回到贏雲身上,眼神變幻,很是無奈又痛心的模樣。 女兒啊女兒,你這麼聰明,怎麼會讓這個蠢笨的小子抓住?你是不是對他動了心?是不是不愛你爹了! 郡守大喊道:“你被他挾持,不就是要反抗你爹麼!” 贏雲哽咽了一聲,那低首咽淚水的模樣,像極了點頭。 很好! 這兩個字在郡守心中狠狠的一喊,他放下一切物品,又撿起那桿長槍,毅然向著黎刺來。 持錘的壯漢心裡直嘀咕,我要跟著出手嗎? 隨即他出手了,長槍很快,他沒有多少搖擺的時間。 黎的手指仍抬著,即便劍氣已經消失,這兩根手指仍像一柄鋒利的劍。 能夠阻擋兩人的進攻嗎?他已精疲力竭,現在倒頭就能昏睡過去,要大吃數十頓才能補回他的體力,要痛快的睡數十覺,睡個昏天黑地! 但如果擋不下這兩擊,他就要永遠睡下去,連起也不必費心起了。 他擋不住,也不必擋,有一根短錘擋住了長槍。 那壯漢出手擋住了郡守,他痛心疾首的喊著:“你個蠶食同類的畜生!我早就看你不爽了,如不是我隱忍待發,哪有出手殺你的機會!是我將雪屍放進城中讓你的計劃一錯再錯,是我故意不出手,讓你的方士死傷殆盡,是我讓看門的士兵都沖在前麵,讓你的府宅無人據守,才被那小子抓住你女兒要挾你,可你盡然不顧你女兒的生命還要出手!我真是沒有看錯你啊!” 此人,竟然一直在喊!即便郡守早就拿著東西跑路了,他還一邊追一邊喊,聲音遠遠傳來,誰不佩服他? 真是義薄雲天的好漢子! 他追的遠了後,向平才緩緩將手中短劍放下,他不敢看贏雲的臉,盯著地麵一步步走到黎的身邊。 黎此時也放下一直舉著的手指,口中大喘粗氣。 向平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黎,散亂的頭發下蒼白無血的麵色,像是一張白瓷做的毫無色彩的白麵具。 “大人,你……” “噓~還沒脫離危險。” 向平聞言,急忙環顧四周,手指緊捏的發白。 陳廣此時也走了過來,他很警惕的帶著同伴走到十丈外就停下,畢竟他已發現自己不是人,而眼前這個人卻發出非常誘惑的香氣。 黎微微抬頭,對陳廣道:“下一步,你怎麼打算?” 陳廣道:“我能感覺到,南方沒有下雪。” 沒有下雪,當然指下暖雪。 黎道:“想必那裡很美,很平和。” 陳廣點頭:“是的,一定是青山綠水,很美很平和。” 黎道:“可你們還是要遠離其他人,自己找一片荒地進行開墾。” 陳廣:“我們會離活人遠遠的,找一片絕沒有人去過的荒地,用我們自己的力量開墾出肥沃的農田。” 黎道:“隻要不和人打交道,想必對你們來說很簡單。” “很簡單。” 兩人不再說話,靜靜聽著風聲,看著雪下。 贏雲這時擦乾了眼淚走過來,竟牽強的露出些笑容,牽強的逼自己露出勉強的笑容。 她的禮儀無可挑剔,在任何人麵前都給予合理的尊重。 “我呢,我能隨你去南方嗎?” 向平聽的心裡一顫,一股火焰在心頭翻騰,可他不敢質疑,連抬頭看贏雲一眼都不敢。 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黎很想問,但他不會問,甚至永遠不會問。 這必定很痛。 “你?”陳廣走近她,聞了聞。鄙夷的笑了下,“原來你也是。” 贏雲正色道,“我也是什麼?我隻是個弱女子,我能決定什麼?你們男人打打殺殺,考慮過我們女人嗎?” 她瘦瘦弱弱的身子講出這樣的話,竟像一個巨人發出的質問。此刻,誰也不敢看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堂堂正正,精彩而又熱烈。 這是在說我嗎,向平委屈的想哭出來。 “我能忍住吃。”贏雲又補了句。 “你能忍住吃?”陳廣明白她的意思。 “我知道怎麼忍住吃!” “你知道怎麼忍住吃?”陳廣又驚訝道。 贏雲點點頭,陳廣道:“好,你和我們去南方,我們這群人中,還有些孩子,還有些婦女。” 你們有沒有考慮過向平的感受……向平心酸啊,隻能忍住不哭。 黎的耳朵動了動,轉向右側,其他幾人也紛紛轉去,那短錘壯漢落了下來,氣息濃烈,貌似大戰一場。 可他身上一點傷沒有,麵色紅亮,顯然大勝,右臂上抱著黎的衣服,右手持著黎的劍。 他落地將物品交給黎,雙眼發光,卻竟然沒有說話,沒有邀功。 在場的人,除了黎,誰都不知道他的本事,更不清楚他的為人,可就是放心他走過來,因為他做的事情真是大義凜凜——即便是他自己說出來的,但連贏雲都沒法反駁。 郡守人呢?沒人問。 黎也不必問郡守怎麼了,聰明的贏雲也沒有問,向平也沒心思問,陳廣也不在乎問不問。 於是郡守的下落就成了大家漠不關心的東西。 黎接下他的物品,說道:“你想要什麼?” 壯漢笑了笑,“在下隻是佩服大人的本事,仰慕大人的風采,尊敬大人為黎民百姓的所作所為,不要任何賞賜。” 要是往常,黎會說“好”。 但黎說道:“還沒問尊下大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在下名字有些嘩眾,姓摩名天,就是本事比較小,隻修煉了弱不禁風的猛虎功,實在配不上這名字。” 摩天,身長八尺,膀大腰圓,皮膚帶著些紅赤色,頭發不長不短亂糟糟,滿臉胡須,講話粗氣。 穿著獸皮背心,獸皮長褲。 黎道:“猛虎功修至大成時,運功可有猛虎咆哮之音,雙臂能撕熊豹,雙爪可生開石碑,你修煉的如何了?” 摩天道:“猛虎之音還未有,狼豹之力到差不多。” 黎輕輕點頭,“天賦不錯,日後就跟著我吧。” 摩天這個人,黎已經很清楚,絕不要認為他會在關鍵時刻出手,絕不要相信他自誇的話;讓他帶帶孩子還行,讓他看家,就要小心自己回不來,家沒了。 黎要他跟著自己,主要原因是怕陳廣和贏雲走了之後,他去抓了贏雲,某天關鍵時刻拿來要挾向平。 以他的行事風格,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走吧,我們該啟程,去泰山了。” “那我們也走了,要在春天結束之前趕到江東,要不今年隻能夏種冬收了。” 於是雙方分道揚鑣了。 陳廣走的時候,大概在和贏雲交流怎麼忍得住不吃,可在向平眼裡,那模樣甚是親昵。 他現在極度悲傷痛苦,之前心痛的是因為自己傷害了她,現在,是因為失戀了。 當他們都走了之後,邯鄲城又活了過來,剩下的平民以及達官貴人又“活了”過來,他們收拾街道的血液,收拾堆積的暖雪和屍體,生活,還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