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熊羆之祥*(1 / 1)

玉書穀,距九逸山莊二十裡,林木蔥鬱,雲霧繚繞。穀中有溪,溪中多魚。   瑞武與數位神鹿衛出現在穀口,瞥向身旁的謝春萍,道:‘你真的看見了?’   謝春萍忙道:‘臣焉敢欺君!臣真的看見熊了,就在穀中溪邊。臣兒時在此玩耍,就不時遇見黑熊。’   原來如今已是田獵第四日。騎射禮上敗給謝春秋的瑞武,一直想捕一頭猛獸,平息纏繞心頭的挫敗感。今早在行宮中聽到幾個神鹿尉竊竊私語,說有人看見熊的蹤跡,還商量行獵時盡量不要把皇帝引到那裡,免得巨獸驚擾聖駕。瑞武心中一動,傳來今天當差的神鹿衛首領謝春萍,詢問此事。   謝春萍一心討好皇帝,便說確有其事,還說看到熊的人,正是自己。   瑞武大喜,吩咐他從神鹿衛中找來幾位出色獵手,行獵途中偷偷地領自己到熊出沒的地方。   為了不驚熊,他們鉗馬口,裹馬蹄。一行六人,躡手躡腳的進入終年霧氣迷茫的玉書穀。   溪水淙淙,山風颼颼,穀內比穀外冷。謝春萍打了個寒戰,但看到皇帝興致勃勃,心中最後的半分猶豫也隨風而去,笑道:‘陛下,這山裡的黑熊,入冬前會下山抓魚吃。這個時節,這溪中的鯽魚躲於急流和緩流之間的水草中。午前,臣已叫人在溪邊挖好陷阱,不怕捉不住那畜生!’   瑞武點頭,顯然十分滿意:‘孤已多年未親自獵熊。如有所獲,孤便賞卿熊蹯!’   ‘臣先謝過陛下。’   謝春萍找到在溪邊看守陷阱的兩個下屬。聽下屬說,未見熊蹤,但打了一頭獐,用作誘餌,應該很快會引來熊。於是領著皇帝,來到陷阱十丈外的林中,藏身靜候。   等了半炷香,對岸的山林果然傳來動靜!   婆娑樹影中,緩緩走出一頭有半人高的黑熊!   看樣子不足三歲,還未成年。它走到水邊,直身而立,鼻子一縮一張,四處張望。眾人藏身的這邊河岸,空地上有一根木樁,上麵綁著一隻開膛的獐子。黑熊嗅著腥味,開始蹚水,不顧溪中魚蝦,徑直向獐子走來。   黑熊再踏兩步,便會踩到岸上的陷阱。林中眾人慢慢地張弓搭箭,屏息而待。就在此時,一陣陰風吹過,隻見一龐然大物從眾人所在的林中咆哮而出,衝向黑熊!黑熊倉皇而逃!   眾人身體一僵,寒毛皆豎。定睛一看,竟是羆!   羆,乃大熊,黃白色,善爬樹,力大迅猛。來者乃一成年公熊,九尺高,五百斤有餘,跑時頸後突出的厚肉一顛一顫,口垂黏涎,目露青光!   大熊一聲咆哮,嚇跑黑熊。它對著逃竄的黑熊又吼叫一番,才走向獐子。就在此時,‘噗’地一聲,掉下陷阱!坑中有尖刀。一聲哀嚎迴盪山穀!   因為沒有料到會引來大熊,所以謝春萍挖的陷阱隻有五尺深。掉入的大熊仍有一半身子在外。羆雖被尖刀所刺,但皮粗肉厚,並未被傷及性命。它掙紮站立,眼看就要爬出陷阱!   謝春萍看到羆出現,心中已在打退堂鼓,此時更是慌張:‘陛,陛下,我們還是.....’還未說完,隻見瑞武已向大熊射出一箭,不由大駭!   大熊後背中箭,嘶吼一聲,身軀再次跌落坑中,霍然從眾人視線中消失!   ‘不要讓它出來!’瑞武大喊著,一馬當先,衝出藏身的樹林!   謝春萍等護衛硬著頭皮跟出,四散開來,圍著陷阱,對著裡麵,猛烈射擊!   ‘射眼睛!不要弄破皮毛!’瑞武又喊道。   大熊不斷厲吼,拍落箭矢,無奈攻擊它的不是一般獵人,乃紫孝的禁軍精銳。上有箭雨,下有尖刃,頃刻滿身是血,右眼中箭!大熊垂死奮力,向上一爬,掙脫出坑,左腿把尖刀也拖了出來!   隻見它逃出陷阱,發飆狂跑,迅雷不及地撲倒一神鹿衛!畜生舉起千斤利爪,向身下之人劃去,眨眼間,那人的背脊血肉模糊!   ‘啊~~’撕心裂肺的慘叫響徹山穀,令人頭皮發麻!   瑞武驚忖這畜生不愧猛獸,隻是可惜了那身皮毛!一聲叱喝,從腰間拔出寶劍,疾步上前,不顧周圍的一聲聲‘陛下不可’,舉劍往大熊的腋下刺去!   大熊腋下受痛,鬆開爪下之人,陡然轉身,將半把劍仍卡在熊身的瑞武甩倒在地,隨即撲上!   瑞武連忙鬆開劍,滾出熊爪範圍,左肩一陣刺痛。   大熊撲了一個空,狂怒不已,又向瑞武撲來!瑞武嗔目,運起丹田僅存的太一神本之氣,讓它流入四肢。形骸漸漸有力,他連連躲避大熊的追擊,忽然騰身而起,大喝一聲,對準大熊的腦袋,揮拳一擊!   沉悶的骨裂聲響起,茍延殘喘的大熊沒喊最後一聲,頭一歪,蹣跚後退,轟然倒地,大地似乎也隨之一抖!   瑞武滿眼血絲,一時虛脫,跌坐在地上,閉目運氣,平息體內亂竄的內力。   謝春萍等人驚魂未定,麵麵相覷,看著瑞武打坐,不敢上前打擾。微風穀中來回,薄霧溪上聚了又散......   一盞茶後,瑞武睜開雙眼,瞧見守在一旁的謝春萍皺起臉,彷彿一個乾癟瓠瓜,笑道:‘謝卿立了大功,為何一臉憂愁?’   謝春萍一驚,拜道:‘方才驚險萬分,臣該死,不該......’   瑞武不耐煩地打斷,換了話題:‘呂侍衛可好?’   他口中的呂侍衛,便是方才被大熊所傷的那名神鹿衛。   ‘他皮肉傷頗重,但性命無礙。’   瑞武鬆了一口氣:‘這就好,我們回去吧。’   ‘臣已叫人前來接駕。’   ‘孤還可以騎馬,先走一步。’瑞武堅持道。   謝春萍怔了怔,見瑞武已拉韁驅馬,便急忙吩咐屬下守著呂侍衛和大熊屍體,等來人接應,自己則陪同皇帝回行宮。   兩人騎馬出穀。此時已是申時,草場上處處鳴角,宣告一日的田獵結束。瑞武捕得猛獸,心中暢快,策馬奔馳。忽然,左肩一酸。方才他被大熊甩在地上,左肩落地,皮肉有損,現在隱隱發作,不得不慢下馬來。想到捕熊時,自己動用真氣,而沐雲鳳不在身邊,不由眉頭一皺,突然明白沐雲鳳為何要托朱喜,說些射者各射己之鵠的話-他那是在提醒自己,不要逞強!   謝春萍跟隨左右,看到瑞武轉眼又變了個臉,似乎悶悶不樂,便堆笑道:‘恭喜陛下,今日所獲,乃大祥啊!’   ‘哦,此話怎講?’瑞武成功地被他的話吸引。   ‘熊羆之祥啊!’   話音剛落,瑞武頓然變色,握鞭的手一緊。   謝春萍沒有注意瑞武逐漸從眸底湧起的寒霧,仍頭頭是道地說:‘古人以夢羆,為生男子之兆。陛下獵羆得之,這不是寓意我紫孝將添皇子?嗬嗬,臣日思夜想,盼陛下嗣廣,宗室藩昌。如今得此祥瑞,可喜可賀!’   瑞武嘴角掠過一抹冷笑:‘謝卿如此心繫我樂氏之胤,當真令人動容。’   謝春萍兀自大喜:‘此乃為臣本分。’   瑞武端詳謝春萍片刻,伸手指向前方的一片樺樹林:‘謝卿,孤好像看見一隻白雉。’   ‘白雉?’謝春萍不由興奮:‘臣去看看!’   白雉乃瑞鳥,若再得吉祥之物,皇帝定會大大嘉獎,發跡為時不遠!謝春萍盤算著,急忙催馬往樺林跑去。   瑞武眼露鄙夷,忍著左肩上的痛楚,把鏑鋒對準謝春萍背心的‘督俞穴’,手指一鬆,喊了一句:‘謝卿小心!’   謝春萍乃習武之人,感到殺氣來臨,未及細想已作反應。隻見他猛然側身,一隻箭矢擦肩而過,急行中整個人一下失去平衡,重重墜下馬來!   *   九逸山莊,陟方之館。   ‘臣有罪。’穿著便服的謝春秋跪拜道。   瑞武看著案前的晚飯,道:‘我叫你來,不是聽你請罪,是要和你一起用膳,快快起來!’   謝春秋仍跪著:‘寅失職,以致陛下涉險,玉體受損,罪當萬死。’   我逞能,你有什麼罪?瑞武暗忖著,嘴裡卻道:‘如有人借題發揮,我不會理會。’見謝春秋仍是一動不動,嘆了一聲氣:‘你就不可以好好地奉承我幾句?那可是一頭成年的羆啊!你們本地的獵戶,無數十人也不敢輕拿!而我今日隻帶了七人,便把它獵來!這不應該被稱讚一句‘陛下威武’嗎?’   ‘陛下威武。’謝春秋毫無表情地道。   ‘你!’瑞武氣得說不出話,頓了頓,道:‘朱喜,去把他扶起來。’   黃門令剛要走過去,謝春秋便站起來,拱手道:‘謝陛下。謝朱老。’說完,徑直坐到下首的案桌旁。瑞武隻得苦笑。   兩人在沉默中用飯。   瑞武回到行宮,獵羆的事隨即傳開。他一邊療傷,一邊聽朱喜因為擔憂聖躬的哭訴。接著,太守杜伯陽,殊山主帥潘功伐等官員,陸續晉謁勸諫,然後是素儀皇妃趕來問安。耳邊呱噪了幾個時辰,方有空傳膳。他知道謝春秋一直在宮外等候,便召他進來,感嘆身邊偶爾確實需要一些話不多的人。   用過晚膳,瑞武親自煮茶,幽幽道:‘我誤傷春萍。你要替我好好安慰。’   謝春秋微微側首:‘是。’   ‘他今日有功,我賞他熊掌,進伯爵......號白圭,賜益食邑五百戶。’   謝春秋臉色微變,沉吟片刻,道:‘臣替謝景,謝過陛下。’   ‘白圭伯腿折了,行動不便。’瑞武示意朱喜往茶中加鹽:‘就留在慶州老家,好好養病,不必回都了。’   謝春秋不由暗自心驚。留在老家?看似體恤,實乃貶斥。封白圭伯,白圭......三複白圭?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這是勸人慎言。難道堂兄在皇帝麵前說錯話了?他抬眉一看,堂上茶煙裊裊,遮住了瑞武的臉色,隻得拱手,又道了句‘是’。   瑞武把自己煮好的茶分好,嚐了一口,皺眉道:‘雲泥之別!還是廖茶官做的好。你說,一樣的茶,不一樣的人煮出來的味道,怎麼就那麼不同?’   謝春秋聞言,又是一愣。   *   百裡巷的學子年少,未曾見過羆。聽到皇帝獵得,都到陟步之館外的樊籠前觀看。   大熊雖死,但碩大的身軀還是讓人敬畏。學子紛紛讚歎皇帝雄威,更有有心者,賣弄文翰,為此事作賦成章。   九逸山莊的亭廊上,被眾人圍在中間的李伯泉,正用隸書寫自己剛作的辭賦。   箭不茍害,解脰陷腦,弓不虛發,應聲而倒。軼赤電,遺光耀,追怪物,出宇宙。隻手羆熊,聖風雲靡,英華沉浮,洋溢八紘(11)......   ‘伯泉兄果然才思敏捷!’   ‘先不說這鏤彩摛文,就這一手清秀雅逸的官字,聖上看到,定會大悅。說不定,仕進紫庭,伯泉兄一蹴而就!’   ‘對,不能靠弓箭,得一副紫弧;靠紙筆,得半錠紫墨,也不錯。’   ‘伯泉兄乃文科魁首,加之武科的騎,劍也不俗,幾年後的殿試怕要落入伯泉囊中?’   ‘過獎,過獎!’麵對同窗的溢美之詞,李伯泉洋洋得意。   ‘猗萎潭沱,毫無風骨!’甘善玉一邊走開,一邊哼聲道。   ‘是嗎?我怎麼覺得李伯泉寫的挺好的。’一旁的公孫天女聽到甘善玉的嘀咕,道:‘無憂,你說呢?’   ‘嗬嗬,善玉是在說人,不是說辭!’易無憂笑道。   公孫天女琢磨片刻,眼睛一轉:‘人求上位,多少會阿諛取容。我們便是在此處,爭不過男子,所以,自從武德帝開放女子入學入仕,朝堂上紫綬金章的女子,仍隻有易太守一人!’   易無憂聞言,瞪向公孫天女:‘我姑姑可不是靠曲意逢迎,謀得太守之位的!’   公孫天女知道自己的話不夠嚴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陪笑道:‘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們女子吹虧,是因為太不露才揚己!’   甘善玉細細品味公孫天女的話。易無憂則頷首:‘嗯,這話還不錯!我紫孝未來的公孫侍郎,說的對!’   公孫天女被她一讚,不好意思起來:‘什麼侍郎?你別胡說!’   ‘好了,你們不是要去幫我看看馬嗎,走吧!’易無憂看完熱鬧,便往院外走。   ‘你的馬到底怎麼了?’公孫天女跟上來。   ‘今日追麅子,讓它踩了荊棘,回來時一瘸一瘸的,不知是否還能用。’易無憂嘆道:‘如果不可以,明天最後一日狩獵,我就去不了了。’   ‘那你不就獵不到白雉?’公孫天女失望道:‘我的羽衣還指望你呢!’   ‘我還和南宮化羽打著賭呢,我也沒辦法!’   三人聊著,來到馬廄。找到易無憂的小黃馬,發現它的後脛被荊棘劃開一道長長的傷口,隱隱沁血。易無憂忙喚來飼馬的老僕。   老僕一邊清理黃馬的傷口,一邊道:‘口子不深,過幾日這馬就可以再跑了。’   易無憂心中一沉,沮喪地道:‘要過幾日才能好啊......’   甘善玉道:‘九逸山莊最不缺的就是馬。你認識貞德夫人,何不向她借一匹?’   易無憂遲疑:‘這個......’   ‘易小姐不嫌棄,便用我的馬吧!’門口傳來嬌滴滴的聲音。隻見司馬螢生踏步走來,手執馬鞭,寬袖長衣,宮裝粉黛,難掩一身灑脫。   公孫天女和甘善玉不覺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