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豈有明時?(1 / 1)

院中撐起長棚點亮油燈,幫忙的人紮起紙轎紙馬。   孝孫高娟高文跪在靈前,孝子高岷來回忙活籌辦儀式。   既不是兒孫滿堂,折騰到而今,再大的孝心都哭不出聲,院中寂靜,適合說話。   越薌年歲大了,不免有些遲疑,說道:“現在這時候,講什麼古?阿問要聽,日後我再說就是。”   蘇問道:“聽古是想辨今,我就想問問咱們古越族,從古至今,都是這樣鳥樣,還是從哪一天開始,忽然就可以光天化日入室搶劫,圍觀者敢怒不敢言,就可以打死人揚長而去不受懲罰,族人都像成了啞巴,有苦說不出!”   高岷霍然停步,早已淚乾的眼眶,再度氤氳起來。   院中眾人,心有戚戚,或是握拳,或是咬牙。   “薌爺爺,您就講講吧,讓大夥聽聽,從前的古越族是什麼樣子。”   “是啊,薌叔,咱們還能盼到好光景嗎?”   越薌長嘆一口氣,坐在長凳上,點燃煙袋,叭叭抽起來。   “兩百年前,越族不是這樣的,那時我族受部府大罰,正是清明平和,視部族法令比天地還重,族人不起紛爭,不鬧矛盾,但有不協,必定公斷。   然而……”   他頓了頓,眼眶泛紅。   “王氏一個無名小夥,竟采到純青寶珠一顆,非但借此邁入修行之門,還結識部府上官,修行有成之後,謀到司吏之位,在族中挑起紛爭,利用官麵關係欺上瞞下。   短短數年就積累起難以想象的財富,因而生出更大的野心。   他先是請人給自己起個官名,叫做鏨,取磨刀出鋒之意,而後他娶了九房妻妾,定下金生水,水生木,木生土,土生火的世係,於越族王氏之外,生生攢起一個新的宗族。   三十年後,兒子紛紛長成,有兩名成為修行者,王鏨露出獠牙,先是在官麵上,將越氏修行者調度去開拓新礦,死在元氣潮汐之下,而後綁架族長孫子於海上,逼迫族長出海,將其斬死。   於是王家接任族長之位,先後針對越、高、蘇、石等前代族老氏族,若非部府將王鏨調走,隻怕在他兇威之下,早就沒有古越族的名號。”   院中眾人,怒氣填胸,難以自抑。   “我石氏也曾出過修行者,擔任過族老?”有人問道,“既然如此,為何不能代代相傳,反而沒落。”   “因為王鏨隻是被調走,不是死了,況且他還有兩個兒子邁入修行。”蘇問朗聲道,“王氏日消月磨,若是高蘇石等氏族不能團結相抗,隻會給他各個擊破的機會,別說百年,就是十年都熬不過!”   越薌哀哀道:“當初正是如此,王氏拉攏分化,叫人改氏,造出黃李陳楊一大堆新氏族,蘇高石則要不斷被打壓,或是定罪去開礦,或是無珠交稅被帶走,往日近萬人的部族,十不存三。”   王海的操作居然是傳統藝能?   蘇問難免生出滑稽的感嘆。   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操作,居然能在百年之後,仍舊犀利得很,可見古越族近兩百年都是白活的。   “天啦,祖宗,當年為什麼不能聯盟相抗,讓後代子孫如此艱難!”   “賊老天,不公!王氏如此兇殘,竟能代代出修行者。”   院中眾人仰天長嚎,倒有些孝子賢孫的意思。   蘇問驀地浮出疑惑。   據林簡所言,若到蛻凡,可得兩百年壽,王鏨的兒孫是否未到境界早死呢?   應該死了,否則王氏不必拿小輩稱名聲,也不該還留下這麼多小戶幸存。   畢竟修行之路艱難,開脈通竅蛻凡,全是在經脈竅穴等要害做文章,一不小心就是經脈斷絕而死。   此刻就是有疑惑,也不能問,否則會喪了他們膽氣。   “族爺叔伯兄弟,聽我一言。”   蘇問高舉雙手。   “王氏的狼子野心,大夥有目共睹,擺明趕盡殺絕,既要搶奪我們田地家宅,還要我們的性命去換玄珠,非要吃乾抹凈,今年我榜上有名,要變過為罪,替他王家爭得免稅賞格,明年恐怕就是高哥,後年呢,大後年?”   聲量愈高。   “王家拿著免稅賞格,就能有更多玄珠用來供養修行者,用來壯大王氏勢力欺壓我等,我們每一步退讓,將來就是我等脖上的絞索,可笑李陳兩家不識天理,妄想以肉飼鷹,跪求惡鷹吃飽離開,大夥捫心自問,這可能嗎?”   高岷身形顫抖,哭泣道:“不可能,王賊就是想要古越族改名換姓,成他一家的天下,容不下別人。   我高家小門小戶,對他王氏逆來順受,可換來的結果呢,一鋤頭打倒我娘,連看都不看,任由她老人家痛苦而死,任由兩個小孩在阿嬤身前眼淚流乾,這樣的禽獸,還指望他們能有仁慈之心,放過其他人?”   哀情哀景哀人。   座中泣下誰最多,古越珠民麻衣濕。   “族人們,前事不忘,後世之師,古越族眾十去七,難道我們將來,就不會是這七分之一?為今之計,隻有大家抱團取暖,給彼此爭取最後一絲生存的希望。”蘇問朗聲道。   “阿問有話直說,肯來高家送行的,都是親近人,即便無法幫忙,也不會多嘴多舌。”越薌道。   蘇問道:“我欲設一‘破浪號’,團結大夥一起采珠,海上同舟共濟,擋王家船大人多的欺淩,岸上互相扶持,遇到爭端相互呼應。”   院中眾人神色飛轉,默默盤算,越薌問道:“有什麼規矩?”   “每人交珠一鬥入號。”   蘇問精神一振,道:“凡入破浪號,皆要遵守章程,按勞分配,平價借珠,互幫互助。   確保每一家不會因為延期交珠,被王鈞狗賊抓住把柄陷入危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大夥同氣連枝,震懾王家的囂張氣焰,使他們不敢將我等的性命視作草芥,如今日般輕易抹殺。”   一鬥玄珠入號?   方才心熱的人,頓時涼半截,默不作聲起來。   但越薌老頭,仍在配合。   “昭昭日月,豈有明時。”越薌吟哦道,“我知你錄仙籍,有資格挑起大梁,可你如何保證能抵住王氏,將來不會變成王氏?”   “薌爺爺,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   蘇問道:“為今之計,隻有去搏一線生機,不過,我可以向諸位保證,蘇某誌在天下,不會乾出王賊一樣生子如豬,濫殺無辜的殘暴行為,度過眼前危機,修行有成,便去部府謀職,將來恐怕不會再回古越。”   “一鬥玄珠是否太多?未必擔負得起。”   “隻需下海采珠者入號即可,有遠航大船和人手配合,采珠效率會大大提高,一人一年分兩三鬥,我想沒有問題。”   “若是這樣,大夥籌錢買到大船,共同操持即可,何必非要交珠?一鬥玄珠,可是一人一年的命。”   “規矩,薌爺爺。”   蘇問認真道:“倘若平白入號,豈不是想走就走,毫無代價?屆時有人生出異心,我該如何管理。   況且最重要的是,破浪號需要一個修行者坐鎮,敢於正麵抗衡王氏淩虐,我需要這些玄珠迅速提升實力,就像……”   “就像王黃李陳氏人,每年上繳玄珠給宗長一樣?”   “不錯,您可以把破浪號當成真正的古越族,以姓聯合,俱為一體,而非氏族藏私,互相攻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