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袁尚率騎士百餘抵達黎陽城。 他來時辛評又在碼頭處設立帷幕,招待袁渙。 黎陽城也派出使者,正式邀請黑熊、袁渙等人入城赴宴。 經過這幾年的發展,黎陽城內居民寡少,以駐軍為主,就算有女子也是來做生意的女子。 隻是黑熊一行人乘車行走在街道上,就見往來士兵多有憂慮之色,精神不振。 城守府邸門前,袁尚下階親迎袁渙,袁渙也淡然處之。 隨即宣良向高藩、袁尚介紹:“府君、明公,此我主孫公遜也。” 袁尚認真打量黑熊,嘴角含笑隻是有些不滿黑熊的身高,不及六尺,但也勝在年幼。 勇猛而果斷,奪船橫行中原還能成功抵達河北,說明運氣也很好。 黑熊也打量袁尚,這人二十三四歲,幾乎是他在這世界見過最俊朗的人,身形近有八尺,腰背寬闊魁梧有力。 若是一襲白袍,說是趙子龍當麵的話,黑熊也是相信的。 別說袁紹,就是自己家中老三長成這模樣,有這樣的氣質,不當繼承人實在是有些不甘心。 這一世的父母、祖父還有早亡的叔父們,也是明顯更喜愛自己。 原因很簡單,就是機敏,長的好看。 世人普遍認為相由心生,天姿神授;一個長的好看的人,一定具有更好的品德和才器。 袁尚主動上前一步,笑問:“卿年齒幾歲?” “年十五。” “何以劫袁公至此?” “恐無功被河北英傑看輕。” 黑熊斜眼瞥視袁渙:“及我壯時,再擄袁公如探囊取物。” 袁渙隻是溫和笑笑,側身看袁尚:“此兒不亞江東猛虎,恭賀明公。” “言之過早。” 袁尚對袁渙展臂:“久逢中原故人,還請快快入席,為我講述中原之事。” 郡守高藩也對黑熊展臂邀請,一行人袁尚在前,步入大廳宴席。 袁尚自在主位,高藩與沮鵠在左首,袁渙、黑熊坐在右首。 席間不聊南北戰事,袁尚隻是請教詢問中原故人音訊。 黑熊自顧自用餐,也就兩人交談時才停下筷子聆聽。 聊了片刻,袁尚就說:“曹氏兇暴,囚禁天子假朝廷大義征討四方忠良,中外士民飽受其苦。先生何不投效河北,與某破曹賊,解天子於困厄,還天下太平安樂?” “我知將軍之義,今天子都許,詔令使我相梁安民一方,不敢辭也。” “是尚唐突了,天子左右豈可缺忠良之士?” 袁尚說著端杯仰頭淺飲,又去看黑熊:“卿不遠萬裡來投,可有教我之術?” “我寒族微末出身,家學淺薄遠不及袁氏萬一。” 黑熊斜眼觀察袁渙側臉,又扭頭平視袁尚:“隻是伯符兄之後,我族中內爭發生了兩件事,與河北近日格局類似。” 袁尚聞言露出笑容:“願聞其詳。” “第一件事,伯符兄故去時,我兄自恃才能起兵於烏程,然三吳大姓中意於仲謀。虞翻為說客,為免內戰宗族覆滅,我父兄交割兵權,隱居烏程不問世事。” “第二件事,豫章孫伯陽之女與曹氏子曹彰訂親,孫伯陽胞弟孫國儀以仲謀柔弱,故內通曹氏,信使為仲謀截獲。我離江東時,仲謀幽禁孫國儀,無人知曉孫國儀是生是死。如今奪孫國儀部曲,盡誅其羽翼近臣。” 孫賁、孫輔兄弟是孫堅兄長一脈,自己冒充的是孫堅弟弟一脈。 “仲謀刻薄,我父兄與他有奪位之仇,我又素來不喜仲謀陰翳秉性,這才伺機出逃,以求在別處揚名立世,做一番事業。” 黑熊說著拱手:“若河北不如意,我將往荊州去投劉景升、劉玄德。” 袁尚一時無語,自然聽明白了黑熊話語裡的意思。 孫策死後,江東大姓支持孫權,才是孫靜、孫暠父子直接放棄的關鍵因素。 換到河北,那就是河北本地大姓支持誰,那誰就應該上位。 後麵孫輔內通曹操被軟禁剪除羽翼,就是告訴袁尚,絕對不能手軟。 他動手軟禁袁譚,袁譚以及袁譚的孩子還有活命的機會;真到內戰或被敵人覆滅的時候,滿門上下都得死。 袁尚可以裝沒聽懂,沮鵠可不一樣,見一時間沒人接話,就說:“卿是外人,難道我河北已到了這般田地?” “我在想江東與河北之強弱,我宗族微寒,江東孱弱,故爭則宗族覆滅;而袁氏當世冠族,河北又強盛,是以庸才也敢相爭,自詡得河北四州之地後能蕩平天下。” “所以河北當早作準備,自切一刀不過斷指而已。” 黑熊看著沮鵠說罷又扭頭看袁尚:“曹氏起家多賴袁氏扶持救助,未來若是曹氏獨大,必滅袁氏。原因無他,生怕後世人知其發家經歷。我途徑許都時聽聞一事,可知曹氏有滅明公宗族之心。” 袁尚有些不高興,但黑熊的言論對他很有幫助,就說:“卿但說無妨。” “我聽聞曹孟德與大將軍少年相交,有手足情誼。過許都時,聽說許都名醫多調入陳留,傳言說是陳留大軍滋生時疫。我不知時疫真假,隻知中原名醫多拘束在陳留一帶,難以渡河至河北。” 看著袁尚越來越陰森的麵容,黑熊收斂情緒,認真說:“兩家已成水火不容之勢,拘禁名醫於明公而言,與殺父何異?” 袁尚本就魁梧,死死盯著黑熊,黑熊不為所動,一點都不恐懼。 真沒什麼好怕的,道兵呂布已經證明了戰鬥力。 袁尚敢席間翻臉,他就敢劫持袁尚! 袁渙閉上眼睛,呼吸都有些緊蹙。 片刻,袁尚開口:“卿之膽大,尚平生少見也。” “說真話,的確需要勇氣。” 黑熊側頭看袁渙:“袁公,我今年十五,明年必往中原再劫袁公。不止是袁公,還要劫一人。我非嗜殺之人,還請袁公不要自誤,也不要害人。” 說罷黑熊起身對袁尚拱手:“我到河北來誠心是想做一番功業,也願意追隨明公。隻是如此亂世,君擇臣,臣亦擇君。明公若遲疑,那某隻好寄居河北做個客將,待機再走。” 黑熊這邊請辭,沮鵠起身相送。 兩人出大廳,下臺階進入走廊時,左右沒有侍衛仆從,沮鵠就問:“卿來河北所欲究竟為何?” “公與曹操有殺父之仇,我與之也有仇。” 黑熊放慢腳步左右觀察,語氣低微:“袁氏強盛家業雄厚,昔年二袁抗爭分裂天下,今大不如初,也能割裂河北。這不是我想看到的局麵,隻願袁氏強盛,使曹操難有作為。” “那卿觀公子如何?” “文武兼資器宇不凡,有人主之相。” 黑熊緊接著說:“守住河北三年,則曹操非敵手也。以公子年歲,若能立穩,以曹操之年老,天下唾手可得。” “那可願留在河北?” “就看公子如何抉擇。” 黑熊停步,側身麵對沮鵠,彼此臉上都沒什麼情緒:“最了解自己的永遠是敵人,曹操征集名醫控製在陳留,已經能說明事之輕重。我與公子終究初見,疏不間親是古之至理。奈何時機寶貴,就恐放縱。” 沮鵠直接反問:“袁譚麾下精銳三千皆在西城,如何能得手?” “你若有心,可讓袁譚知曉席間話語。他若遣人拿我或殺我,大將軍、公子勢必震怒。” “袁譚麾下不缺銳士,你如何自保?” “休要小覷我左右,若無這點本事,我焉能至此?你我欲做一番事業,豈可瞻前顧後?” 黑熊看著沮鵠:“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當共勉。” “那卿珍重,不需我動手,此間言語自會傳入袁譚、辛評耳中。就恐辛評多謀,勸阻其主。” 沮鵠說罷送黑熊出大門,目送一班甲士護送牛車離去。 沮鵠轉身回去,在走廊裡就見到大將軍幕府曹掾牽招,牽招穿戴鎧甲,身形雄壯。 兩人站在廊下,牽招就問:“這人如何?” “欲以身做餌,引袁譚出手。” 沮鵠左右觀察,語氣低微:“頗為自負,儼然孫文臺、孫伯符模樣。隻是疏不間親,袁譚雖出繼,但也是宗族長者,對這孫家子出手懲戒也在情理之中。” “這話有理,可他在公子這裡安插耳目就非情理之事。” 牽招又問:“還有什麼?” “孫謙說隻有敵人最為了解自己,如今曹孟德征集名醫於陳留,總不可能念及大將軍舊情,特征集名醫送到河北來吧?” 沮鵠反問,見牽招沉默,也就拱拱手辭別,錯身而過進入大廳。 “我河北家事引來江東人,今番實在是讓先生見笑了。” 沮鵠入內時,就見袁尚與袁渙起身,袁尚臉上沒有什麼情緒:“我家中事惹的江東人都看不下去了,可見已不能拖延。” 袁渙不答話,已經能代表他的態度。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見此,袁尚心中略安定,安排高藩送袁渙去後宅休息。 待仆從收拾桌案碗碟後,袁尚才問:“孫謙又說了什麼?” “再無什麼,隻是仆覺得他一句話說的有些道理。他說河南之眾有局外旁觀之明。曹操扣留名醫,可見一斑。” 沮鵠說完,袁尚有些苦惱:“袁渙執意返回,他還是看好曹操。至於孫謙,你覺得該如何安置?” “自孫文臺、孫伯符以來,孫氏男子多統禦部曲,善戰者比比皆是。” 沮鵠思索著回答:“不妨使孫謙招募流亡積蓄部曲,如此可觀成色,再擬任用不遲。” 袁尚聽了也是沉思,麵有難色。 不是這個授權的問題,而是今年開春以來河北降雨寡少,禾苗已有乾枯之狀。 旱災幾乎已經注定,準許孫謙招募流亡、貧民百姓為部曲,那孫謙也沒糧食供養。 府庫的糧食是生命線,輕易不能調動。 這糧食哪怕爛在倉庫裡,也不能動。 一旦儲備糧不足,那曹操就撲了過來;沒有儲備糧,那河北就不可能集合軍隊野戰攔截。 不能野戰攔截,那曹操會將河北禍害、重創,這可比旱災的殺傷猛烈多了。 以河北現在的人口,人口稀疏的縣邑能野外求食,麻煩的是人口密集的鄴城……城外青草都會被吃光。 想了又想,袁尚說:“他出身江東,隨行部曲善舟船漁獵。不若使他立屯黃澤,捕魚為生。至於鎧甲器械,稍後我自會調撥補充。” “是,仆稍後就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