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堵陽城南馳道之上。 劉備所部陸續開拔,一個個百人隊行走在開闊平坦的馳道之上。 兩三個百人隊中間就夾雜一支運輸隊,運輸隊的人力來自新野征募。 天氣燥熱,運輸隊裡的青壯穿短衣、短褲,近半人穿草鞋,甚至還有一些人光腳踩在燙腳地麵。 不時有騎士往來通報信息,前線偵查範圍已經抵達葉縣。 足夠遠的偵查、警戒範圍,使得劉備所部披甲士兵可以輕裝行進,將盔甲裝車運輸,要麼用扁擔挑著。 普通皮甲並不重,穿著行軍也更輕巧省力……可現在已經入夏,還是個乾旱的夏天。 當兵是這年頭普通人最好的出路,比如此刻,劉備麾下最差的輔兵,也能有一雙草鞋穿。 隻有到了真正絕糧的地步,士兵才會挨餓。 劉備駐馬馳道樹蔭下,望著逶迤而進的隊伍,又抬頭看看萬裡無雲的晴空。 他能忍受這樣的燥熱天氣,他的士兵也能,曹軍也能。 但這樣乾燥酷熱的環境裡,白天幾乎就不能打仗! 沒有鎧甲護身,精銳士兵很難有效防禦箭矢。 可穿鎧甲,會中暑。 大夏天作戰,就是這麼的不方便。 曹軍重裝步兵更多,這種炎熱季節作戰,反而降低了曹軍本來的優勢。 另一端。 堵陽城南,縣長等人觀望劉備的隊伍緩緩開拔,皆是麵色沉重。 這已經超出了他們的預料,沒想到劉備的軍隊竟然舍棄堵陽直撲葉縣。 如果跟去年一樣,劉備身後還跟著劉表一萬人,那堵陽就危險了。 協同防守的武猛都尉呂常瞇眼遠眺,兩三裡外黑熊、甘寧的部曲席地而坐,多在馳道邊上的樹蔭下休息,也有睡覺的。 百餘名騎士則在堵水河水裡給馬兒洗澡,鎧甲、武器就丟在岸邊。 汛期四五丈寬能行船的河流此刻勉強能淹沒膝蓋,河灘露出大片的石塊。 也有一些步兵脫離集體,跑到河水裡泡澡納涼。 這把呂常看的心裡癢癢,很想率領城中不多的騎士沖出去給對方上一課。 城內各種馬匹也就四五十匹的樣子,現在對方還沒有伐木立寨,更沒有挖掘圍城塹壕。 隻要開門,幾十騎眨眼間就能沖殺過去。 兩三裡路程,對方根本來不及披甲。 越是精銳的士兵,越是理解鎧甲的強大;在不披甲的情況下,這種精兵往往會很果斷的逃跑。 思索再三,呂常找到堵陽大姓韓廣,這支韓氏是秦末漢初韓王信的後裔,宗族繁茂,分支眾多。 韓廣隻是堵陽韓氏中的一支,這支韓氏最出名的是南郡郡守韓純一脈,韓純已死,他的兒子韓暨目前在劉表治下擔任宜城縣長。 漢末大亂,韓暨帶著家人先是躲避在魯陽山中,為了躲避袁術的征召,又帶人跑到山都、築陽一帶;最後又企圖躲避劉表的征召要往荊南跑。 結果去年劉表派一萬人掃蕩南陽北部,於是韓暨等一眾南陽士人出仕。 韓暨這一支世歷兩千石、累世清名;韓廣這一脈不追求清名,大治產業,故而部曲、仆僮、佃戶千餘人。 在這堵陽一地,也稱得上族大兵強。 韓廣不是什麼安分的人,他順呂常所指望著河畔洗馬的敵軍,就問:“大兄欲擄敵騎?” 呂常是博望縣人,是堵陽隔壁縣人,彼此早就相識,都是立場一致的鄉黨。 呂常點著頭:“能擄則擄,不能擄權當驚嚇。這試一試敵人也好,我不知這橫海校尉何許人也。劉玄德以此人圍守堵陽,應有過人之處。” “大兄所言有理,劉玄德在,你我固守情有可原。” 韓廣說著歪頭瞇眼看遠處那桿‘橫海校尉’戰旗:“劉玄德不在,你我若固守不動,徒喪士氣。” “那就勞煩賢弟,我在城上聚集弓弩手,以做接應。” “好,大兄且觀我為朝廷破賊建功!” 韓廣聲音壯烈,當即就招呼宗族兄弟、鄉黨勇健之士轉身下城。 兩裡外的河畔,黑熊坐在圓石垂目看四五米寬的淺淺河流,一公一母兩隻壯年大白鵝引著十七隻大小不一的雛鵝正在戲水。 河北、中原旱情也波及了南陽,也就河邊還有許多草;一些平地、土崗、矮山坡上的植被草叢缺水生長緩慢。 甚至有的草叢遠遠看著一片青碧,走近了才能發現已經乾枯如似綠茶一樣,抓一把就碎了。 他看鵝之際,就聽號聲突然響起,扭頭去看河邊號手,目光延伸就見堵陽南門開啟,數十騎魚貫而出,紛紛加速奔著自己這裡殺來。 “渠帥!賊軍來襲!” 洗完馬泡腳的騎隊百人督一躍站起來拔劍呼喊:“左右!上馬迎敵!” 在他呼喊之前,一些騎士就朝岸邊馬匹快步小跑。 不披甲,他們也敢作戰! 黑熊站了起來,皺眉看著那支沖奔而來的敵騎隊伍,對方配合嫻熟,出城之際次序加速,隨即前隊又放緩,匯合了後續騎士。 幾十騎策馬奔馳,煙塵彌漫,一時不知道後麵還跟著多少人。 心中略疑惑,隻是右手抬起指著來騎方向:“殺敵!” 身側不遠處的呂布、高順紛紛騎乘到陰乾駿馬、陰乾馬上,兩個白袍騎士一前一後持戟迎頭沖上。 另外三名道兵持戟立在河邊,警惕可能有漏網沖殺過來的敵騎。 馳道樹蔭下,休息的部隊紛紛起身,就聽張定大喊:“渠帥在河邊!” “快救渠帥!” 又有一人大呼,宣良光腳休息,甚至來不及穿鞋,抄起身邊一桿長矛就跟著人群盲目沖鋒。 司馬徐林隻來得及上馬,其所部未得號令就擅自移動,抄起身邊兵器就朝黑熊所在大步奔來。 甘寧見自己所部被影響,大喊一聲:“無我號令不得妄動!” 呼喊之際親兵牽來馬,甘寧翻身而上鈴鐺作響,右手接過鐵戟策馬繞隊伍呼喊:“結陣!結陣!不得妄動!” 誰敢亂動,他真的會當場一戟紮死。 軍隊作戰,必須留有預備隊。 徐林所部無令擅自行動非他能管,何況這種狂熱積極的作戰熱情……已經很駭人了。 就連他的部曲,也險些被狂熱好戰的情緒帶動。 最邊上還有協同參戰的劉琦部曲二百餘人,在王威指揮下集結待命。 “撤!快撤!” 韓廣見馳道樹蔭下七八百人浩浩蕩蕩狂奔沖殺而來,又見岸邊騎士光腿上馬欲要迎擊,當即就被嚇住了! 他已經成功試探,對麵絕對是精銳中的精銳,這種聞戰則喜爭先恐後的敵人太過於恐怖! 這不是他應該麵對的敵人! 敵人的狂熱嗜戰遠遠超出他的想象,以及理解…… 這幫瘋子,難道就不怕死麼? 既然不怕死,來荊州這破地方做什麼! 韓廣膽顫勒馬呼喊之際,身邊幾個騎士越過他的身位,紛紛揚起鐵戟要與迎麵沖來的兩名白袍敵騎廝殺。 “殺!” 殺喊聲與馬蹄聲中很快就夾雜馬匹長嘶聲,馬蹄踐踏掀起的塵土遮住了遠處觀戰者的視線。 城頭上,呂常清楚看到對方河邊率先迎戰的兩名騎士已經鑿穿韓廣的騎隊!從揚塵飛灰中現行! 韓廣率殘存騎士向東調頭企圖迂回,可那兩名白袍敵騎也紛紛調頭去追逐截殺,又沒入飛揚塵土中。 很快,岸邊無甲的敵騎也縱馬加入追獵,這些人馬速極快,也掀起了更大塵土。 不等他們追上,韓廣三十餘騎就徹底被擊潰,漫無目的四處奔逃。 呂常麵色難看,死死盯著煙塵散去後,那持奇異雙刃戟到處補刀的白袍騎士。 “難道是趙子龍?” 呂常氣的一拳砸在麵前黃土裱裹的女墻,他知道自己輕敵了。 當即對左右變色的吏士囑咐:“此必劉玄德麾下精銳,即將入夜,不可疏忽大意!” 呂常說罷轉身就去找堵陽縣長。 城外不多時就打掃乾凈,軍醫李封帶著學徒小道士接管傷員。 除了呂布、高順對落馬重傷員補刀外,其他輕傷俘虜被帶了回來。 足有五個人,以及兩名投降較快的俘虜。 自有書吏接待報功騎士,並詢問其左右同伴,進行錄功。 兩名俘虜扒掉鎧甲、外衣、皮靴,隻穿簡單裡衣、長褲就被推到河岸邊上。 黑熊上下審視,就問:“城裡做主的是誰?是堵陽長陰彩,還是雉縣長呂常?” 兩個俘虜正要互看,邊上的張定抬腳踹翻一個撞翻另一個,罵道:“如實說!城裡主將是誰!” “是呂常!朝廷還拜他為武猛校尉!” 一個人驚慌大喊,生怕被胡亂處理了。 黑熊扭頭看張定:“給他們兩個選擇,要麼留下做我部曲,要麼剃發放歸,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讓他們選。” 張定當即就用南陽鄉音詢問,兩個猶豫片刻,鼓著勇氣問:“斷發後,真不殺我二人?” “我家校尉何等人物,豈會與你說笑?” 張定反問,當即就拔出短匕,並說:“可要想清楚,一旦城破,你二人這樣斷發的,哪怕請降也難逃一死。” 頓時兩人沉默了,一個人明顯不想回去,可見另一個人神情,就知道對方回去後,自己家屬就得倒黴。 他們是韓氏家族的部曲鄉黨,家眷族人就在城裡。 現在投敵,真有可能會被呂常樹立典型,當眾處死一家老小。 反正韓廣已經死了,沒人能保護他們的家人。 見兩個人沉默,張定一手抓著發包,另一手抓匕首很粗糙給兩個人削發。 還用家鄉話嚇唬兩個人說:“我家校尉有個規矩,第一次俘虜的人不殺也不傷,不肯留下效力,就剃發放歸。頭發變長前再被抓,直接處死。” 張定也懶的仔細剃發,削去兩個人的發包隨手撇在一邊,喝斥一聲,這兩人手腳並用轉身就跑。 而張定則蹲到河邊去洗手和短匕去了,這麼乾燥酷熱的天氣裡,割掉對方藏汙納垢的發包團,就覺得左手、手臂瘙癢,好像鉆進來很多虱子、蟣子。 另一邊李封也完成輕傷員包紮,簡單敷藥後來詢問:“渠帥,這五名傷員該如何是好?” “削掉一半頭發,放任他們回城去吧。” 黑熊囑咐一聲,見幾個書吏完成錄功,就說:“繼續休息,半夜時破城。”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