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的組成部分,從每一個個人開始。 全體家人組成一戶,十戶一甲,十甲一保。 保的上一層是鄉鎮,然後是縣,四五六個縣組成地區行署。 八九十個行署合成為省,最終由中央領導全國各省。 民國的金字塔頂端的本質,是國府領袖以及各個軍政部門大佬。 權力的影響,由上而下,層層滲透,從中樞一直到每家每戶。 因而,圓滑的陳甲長,必須要示好頂頭上司,保長唐維德。 唐家的勢力比陳家更大,對泗塘村村民來說,幾乎與土皇帝無異。 唐保長聞訊,知道厲害,第一時間趕來赴宴。 華燈初上,歡迎督查回鄉的接風宴,設在陳家祠堂。 大堂兩桌酒席,偏房一桌女眷。 此前,高高在上的,從不拿正眼瞅人的糖維德。 見到李家人,破天荒第一回,規規矩矩對李夕泉和李唐氏,躬身見禮。 “小姑父,小姑姑!侄兒有禮了!” 又諂媚著,對小他將近二十歲的李國基,恭敬地稱呼道:“國基表弟,今日,表哥今日略備薄禮,過來沾沾官運,可千萬不要嫌棄呀!” 說著,兩根紅紙卷著的“百枚銀元棒”,呈送上來。 李唐氏,與唐保長的老子,共一個太爺爺,算沒出五服的親戚。 李國基外公那一脈,早早衰敗,因“嫁出去的姑娘”的緣故,唐李兩家形同路人。 如今,形勢逆轉。 唐維德不得不厚著臉皮,強行攀親戚。 不但親身赴宴,連老婆和小侄女也帶來了。 事實上,接風送別宴,往往是變相的收禮由頭。 比如,左近的三四個甲長,一起湊了兩百銀元當作賀儀。 民國雖然推翻了封建王朝,可骨子裡還是人情社會。 李國基假意推辭一番,直到他老子發話,才勉強收下。 寒暄結束,眾人入席。 座位也有講究,八仙桌前,一番謙讓。 最終,李夕泉與唐維德上位,李國基與陳水生,分在左右次席,下麵是四個甲長。 偏房內,唐維德媳婦出手很大方。 見麵就誇李二丫妹子“真俊俏”,自然而然地將一隻價值不菲的玉鐲子,套在丫頭左手腕上。 李唐氏雖出身唐氏旁支,畢竟讀過幾年私塾,見識過富裕人家的交際。 盡管她此刻衣著寒酸,但應對的較為妥帖,不亢不卑。 接風宴,是一眾賓客圍著李唐兩家展開。 基本都是溜須拍馬,極盡恭維巴結之能事,提供情緒價值。 一個半小時後,酒足飯飽,宴席進入尾聲,賓客逐一告辭。 得知李國基明日午後返回首都,唐維德拍著胸脯表示。 明日午宴,他在城裡太白酒樓做東,邀請各界名流,共同為督察表弟餞行。 這位表哥,和陳甲長的想法如出一轍。 打算在縣鄉兩級官員麵前,狐假虎威一番。 李國基故意問道:“這,讓表哥大大的破費,合適嗎?” 唐維德急中生智地答道:“嚇!這是咱兄弟間的情分,和錢有什麼相乾?” 哈哈,唐表哥也是一個妙人。 得到李國基的首肯,唐維德大喜。 回程時,侄女噘著嘴,不大開心。 因為,小表叔似乎正眼都不帶瞧她的。 唐維德媳婦不免嘟囔幾句,卻被丈夫點明。 “此前是我想得岔了!現在看來,我這位表弟稱得上人中龍鳳,聯姻的事就不要指望了!” 他媳婦驚訝地問道:“咱娟兒多水靈,咋就不成呢?” “切!你們也不想想,他在金陵城高就,還去過紫禁城,美女還能見得少了?說不準,早就被哪個大家閨秀相中了……這樣,明天,我在宴席上再打聽打聽,幫娟兒再物色一戶好人家。” 他的媳婦和侄女娟兒,麵麵相覷,無奈作罷。 李家,油燈下。 看著兒子推到眼前的四百大洋,李夕泉連連擺手。 “家裡吃穿夠用的。今晚聽說金陵衙門多長官多,少不得要一一打點。你剛上班,正是用錢的時候。這錢,你全都帶上!” 李國基從懷裡掏出五百法幣,笑著說道:“錢,我有。就是阿爹姆媽辛苦半輩子,該享清福了……” 他話鋒一轉,說道:“我在金陵有一套房子,想接你們一起去住……” 李夕泉雖然很高興兒子的孝順,但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帶你姆媽和二丫住段時間,開開眼就行了。我要伺候地裡的莊稼,走不開。” 李國基腦子一熱,脫口而出。 “就那幾畝地,也不值幾個錢,不如賣掉,今後我養你們……” 然後,就看見他爹的臉色,霎那間,黑的如同鍋底一般。 李夕泉握緊拳頭,吹胡子瞪眼訓斥起來:“啥?賣地?虧你說得出口?地就是咱莊稼人的命根子!再說一句,信不信,老子大耳刮子扇你?” 得,敗家子拍馬,拍到馬腿了。 李唐氏立刻打圓場。 “他爹,福娃也是好意,地,肯定不能賣……” “屁!我看他當了官,忘了自己從哪塊石頭蹦出來的了!要沒這幾畝地,他能上學堂?能考軍校?他這是忘本!” 老爹餘怒未消,視線不停地在兒子身上打量著。 李國基被瞧的心頭發毛,果斷投降。 “兒子就那麼一說,阿爹不願意,咱不賣就是,您老可千萬別上火!” “哼!老子明白告訴你,五畝祖田,就算死也不能賣!” “好,不賣,不賣!”李唐氏再次插話:“福娃,我聽說,你在金陵是不是有相好的姑娘?” “啊!?”李國基一臉懵逼,隨後果斷否認:“沒有的事。” 聽見這話,李夕泉把祖田忘得一乾二凈,抱孫子成了頭等大事!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老李家可不能斷了香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也老大不小的,在學校單位裡,就一個中意的女娃子都沒有?” 李國基明白了,二老動了抱孫子的念頭。 他苦笑道:“真沒有。有的話,肯定帶回來見過二老。” 李唐氏問道:“沒有的話,你表嫂見的世麵多,要不,幫著物色物色……” 李國基裡立刻說道:“姆媽,我想先攢點錢,過兩年再說吧。” 李唐氏想繼續勸說,但李夕泉卻搶先開口:“早點歇吧。” 當家的發話,李家熄燈睡覺。 雞叫,天未明。 正常農家必須起床,洗漱吃飽,摸著黑下地乾活。 滿臉暈暈乎乎的李國基,被他老子拖著下地種田。 “別管你當多大的官,但凡在家一天,就得乾一天的活。” 最開始,李國基是無所謂。 但,到了自家的水田,赤腳趟了兩個來回。 意識到不對,他猛的跳到田埂上。 看見腳踝上吸著兩條鼓脹脹的水蛭,呆如木雞。 李夕泉隨手揪一把雜草,沾沾水,幫著兒子刮下螞蟥。 “福娃,你記著,人是鐵飯是鋼,田地莊稼永遠是農家人的命根子。在官麵上,你做人做事,腳踏實地才安心吶……別再下來了。” 說罷,拖著鋤頭,繼續在田裡趟泥漿。 看著略顯佝僂的背影,李國基明白了。 老爹,給自己上了一課。 中國四萬萬農民,為了一粥一飯,付出了何等的心血和汗水。 自己的輕視,真是太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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