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臺村是一個豆沙古鎮的小山村,這裡雖然離鎮子不足兩公裡的路程,由於隱隱密密的藏在深山之中,依舊提不起名,掛不起號。村中二百多號人,日子倒 也過得是平穩安適。盡管在冬季,當黎明第一縷陽光剛透出地麵,登臺村裡的莊稼人便開始了一天的生活。 從依然黑黝黝的竹林裡,先後響起一陣吱吱嘎嘎的開門的聲音,一個個孩子肩掛書包,手提飯袋相繼跑出門來。女孩子一邊走還一邊梳頭,男娃子大聲打著飽嗝。他們輕快地走著,很快就在路邊聚齊了。 站在橋板上,風格外大些,他們使勁兒跺著腳,笑罵著最後跑來的一個睡懶覺的同學,然後就嘻嘻哈哈走過跑遠了。 晨曦姍姍來遲,星星不肯離去。然而,乳白色的蒸氣已從河麵上冉冉升起來,不知哪兒來的這麼多縹緲透明的白紗! 在這漫天的霧靄中,幾個背著糞筐揀野糞的老漢出現在鋪了霜花的田埂上和草垛旁,他們的眉毛胡子上掛滿了晶瑩的水珠。不一會兒,男女社員們,各自關好院子門,走向田野。十多個小夥子,十多個小姑娘身著苗族服裝,在幫忙整地,一邊唱歌一邊勞動,男的唱來女的和,一派喜慶祥和的景象。雲南這邊山區到農忙季節都是一個村的聚一起幫完一家再幫一家,這樣乾活人多快當,男女一邊乾活一邊對歌也不累,這樣的方式在當地也是一種特色。大家正在忙得熱火朝天,一個小夥子氣喘籲籲地跑來:“不好了,老何家婆娘不行了,快回去看看吧”。 眾人對何家有興趣是由鎮子裡的人們議論著一件令人驚喜的事情引發的: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山村要出“金鳳凰”了。最早傳出這話的人是從正在讀書的兒女嘴裡得知的。時間久了,大家才知道,這個人們嘴中的金鳳凰就是登臺村何嘉恒的大女兒何妮,自從她以優異的成績從小學升到中學以來,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在鹽津四中教師的眼中不僅是個品學兼優的學生,也一致認為她考入——鹽津一中是毫無懸念的。 一中是本縣重點高中,等閑人斷然考不進。多少年來,周圍村鎮都沒人有過在這所院校讀書的歷史。更令人驚奇的是,不僅學生們這樣說,就連熟悉她的老師也說:以她的成績和目前的學習態度來看,考入清華、北大肯定也是三根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穩的事兒。因此,很多老師都願意給她些“偏飯”吃,盡可能讓她能得到更多的知識。 為了自己的夢想和不辜負老師的厚望,何妮正為考入鹽津一中而加倍努力…… 因此,何妮成了古鎮孩子們學習的榜樣,也成了何家的驕傲。就在人們津津樂道和師生們對此充滿信心,努力拚搏的時候…… 也許命運使然,年僅38歲的蘭英最終還是在與病魔的博弈中敗下陣來,帶著對兒女的諸般不舍,帶著對家的眷戀,帶著對大女兒考入清華、北大的期許,在玉米成熟的後不久去世了。 媽媽過世那天,天陰沉得厲害,彤雲密布,時隔不久,伴隨著颯颯的西風,竟洋洋灑灑地下起了雪,使四季如春的鹽津人著實體驗了一把冬的荒涼,大片大片的雪花從晦暗的天空中懶洋洋地飄飛下來,落到地上、屋頂、樹上、人們的肩膀、帽子上,毫無聲響地化成水,浸潤到土地裡,衣服內,漸漸地,屋外的大地地上竟鋪了薄薄的一層,北方常見的雪,到了這裡,似乎更豐富、更多情了。 剛上第二節課,村裡人就找來了,這個神頭二五地毛頭小子,不知道這種事得婉轉一下,竟然不管不顧地來了個竹筒倒豆子,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媽呀!我沒媽媽啦!我沒媽媽啦!……”聞此兇信,何妮瘋了似的往家裡跑。剛跑出學校大門不遠,腳下一滑,便撲倒在地上,頭發也跌散了,身上、兩手都沾滿了泥水,鞋也掉了一隻,但她絲毫沒有遲疑,迅速爬起來,顧不得拍去粘在身上、手上的泥水,顧不得把跑丟了的鞋撿回套在腳上,隻惦著一個勁兒地往前沖像在無邊的暗夜裡奔逃,像在細密的漁網中掙紮,恨不得一下就闖進家門,沖到母親身邊。 蘭英的死,早就在村裡傳開了,知道了訊息的人們不約而同地來到何家吊唁,在靈前上一炷香,化幾張紙,抹幾滴眼淚毫子,低聲議論著蘭英的種種好處,為她的死感到惋惜:“蘭英這一走,何家就更難過了。一大幫孩子,沒個女人照應著,今後的日子可咋過?” 披頭散發,滿身滿臉泥水淚水的何妮,跌跌撞撞地剛跑進院子,就看見村裡經常協助村民處理喪事的二奶奶,已經在張羅著在門外高掛“望山錢”,請請陰陽先生擇墳地等後事了。 二奶奶是個場麵人,紅事也好、白事也罷,好像隻有她來操辦,才能顯示出事主家的體麵和光彩來。 “你們幾個小子,都聽仔細了,趕快到這些親戚家去報喪。有一點,你們千萬記著,送話兒可不能進人家院子,得站在人家門口,把主人喊出來,告訴清楚是你們的嬸子過世了,大三天兒,請他們明天上午來吊唁。按說咱們應該給人家送報喪帖,但你們嬸子太年輕,根本就沒預備,她又走得太突然,實在來不及準備報喪帖了,也就別顧啥禮數了,隻好就事論事吧,你們哥兒幾個跟他們好好說說,請他們多擔待、多諒解吧!說話的時候,要注意語氣,不要齁藏悶倔的讓人家挑理兒。誰要是二虎巴登的把事兒辦岔劈嘍,我可饒不了他。聽見沒有!” “放心吧老太太,您就擎好吧!”幾個小夥子答應一聲,急匆匆地騎上自行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沖出了院子。 闖進屋子的何妮,一眼就看見的母親臉色蠟黃,直挺挺地躺在東屋炕上。“媽!”她不敢也不願意相信眼前的一幕是真的,大叫一聲過後,顧不得已經磕碰出血的膝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跪爬到媽媽的身邊,抱著媽媽已經變涼的屍體,囈兒八癥地叫著:“媽,我回來了,媽,您睜開眼看看我呀……媽!媽!你睜睜眼看看我,我是妮子呀,我是你的女兒妮子呀,我回來了,你不是說要看著我上大學麼?媽,啊?你別這樣逗我呀,外麵的那些人是來配合你演戲的麼?媽,你讓他們走吧,讓他們走吧!你睜眼看看我……看看我呀!媽!” 她痛哭著,用手拍打著,用腦袋撞擊著那停放了媽媽遺體的木排子。很快,腦袋上就出了血印子,整個頭昏沉沉的,劇烈的、痛苦的沖動把她的理智沖得稀裡嘩啦的,她的思維像是零下的水結了冰,一下就凝固住了。 何妮抱住已經沒了氣息的媽媽,使勁兒地搖著,搖著……令她失望的是,盡管媽媽那還沒有僵硬的身體隨著劇烈地搖動而左右晃動,頭也來回擺動,但那閉合的眼睛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笑瞇瞇的睜開,也沒向她笑一下。 何妮終於清醒了,慈愛的媽媽已經死了,已經離開了他們幾個,從此陰陽相隔,自己再也不可能見到她了,她依然執著地不願意接受這些,隻是緊緊地把媽媽抱在懷裡,輕輕地搖晃著,搖晃著,嘴裡大聲的哭喊著,哭喊著,期盼著奇跡的到來,期盼著媽媽能回答她一聲,哪怕是極其微弱地一聲,哪怕是一點兒細微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