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晏幾道。 　　白雪公主終於等到王子的吻，灰姑娘終於找到另一隻水晶鞋，我在美領館的簽證大廳內等候簽證時，突然遇到了Z也在等候簽證！ 　　然而，就在我欣喜之下認為這真是蒼天有眼啊——卻還沒有等我走過去，Z的簽證排隊輪到了，走進了簽證室。 　　我眼看著消失在了簽證室中的Z，心想：也許這輩子真的再也見不到她了，但卻沒有想到就在我走出美領館大樓時卻看到了她會坐在美領館草坪的長椅上等我！ 　　我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過去。 　　“怎麼樣？簽出了嗎？”沒等我走到跟前，Z就關切地大聲問道，關切的神情仿佛是在關心她的簽證簽出了沒有，而不是我的簽證簽出了沒有。 　　我點了點頭。 　　“恭喜你！下次，報紙上對你的報道就不是‘電大’畢業生了，而是留美博士了。”她微笑著看著在她身邊坐下的我，邊祝福邊調侃道。 　　從她的話語中，顯然她已經看到了文匯報和解放日報寫的那篇對我的簡短報道。 　　我的欣慰之情油然而生。 　　不是嗎，雖然那篇報道上沒有名字，但Z知道我所在的裡弄生產組名字，因此，“電大”畢業生、微型電腦，不是我還會是誰呢？！ 　　“我會默默地為你祈禱，我期望在報紙上看到你成功的佳音！”雖然這隻是Z在她臨別給我的信中的一個美好的期許和願望，我也沒有承諾過會實現她期許和願望，然而，我沒有辜負她的美好期許和願望——也許，這是我僅能給她的最美誓言。 　　“你呢？”我在Z的身邊坐下後，扭頭看著她，問道。 　　“拒簽。”Z沒有看我，隻是平淡地用二個字回答了我。 　　“為什麼？”我追問道，話音中仿佛為Z的被拒簽而憤憤不平。 　　“因為我單身。”Z輕輕地回答，說話時，雙眼低垂，漠然地看著腳尖邊上的小草。 　　我一聽，心裡咯噔一下，雖然當時她在給我的臨別信中說她這輩子不想再談戀愛，但我沒想到她居然真的至今還單身，都整整六年過去了！ 　　Z下意識地用手玩弄著白色連衣裙的下擺，沒有再說話。 　　我也靜靜地坐著。 　　因為我拿到了簽證，她卻沒有，因為單身女子是很難拿到赴美的F1簽證的，而且被拒簽過一次後，按照慣例，這可能今後一直都會被拒簽，這意味著我們又要別離了！ 　　良久，我打破了這尷尬的沉默：“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六年了，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我把頭轉向Z，看著她的眼睛說道。 　　“什麼問題？”Z同樣看著我的眼睛回答道。 　　“當年，你為什麼要選擇離開我？難道就沒有更好的選擇嗎？”我終於拋出了那個困擾了我六年但至今仍無答案的問題，我仿佛卸下了一塊沉重的石塊，如釋重負。 　　Z把目光轉向遠方，沉思良久，搖搖頭說道：“我隻知道當時我在絕望之中，我沒有太多的想法，隻是簡單地不希望你來分擔我的痛苦，因為我不希望我愛的人因此也變得痛苦起來，所以有沒有其它更好的選擇？我不知道，也沒有想過。” 　　“不過‘新的火焰可以把舊的火焰撲滅；大的苦痛可以使小的苦痛減輕’，這是莎士比亞的名言，離開了你後，我對世界上任何的事情都不再抱有希望，隻是感到內心極端的矛盾和痛苦，這讓我對重回原單位賣豆腐感到麻木。” 　　“......這也許是緣分吧！”Z沉默了一會，仿佛意猶未盡地又悠悠地補充道。 　　說完，Z低下頭來，又沉思了片刻，說：“試想，當時你給我第一封信的時候，你並不出色，但卻能打破了封印了我多年的堅冰。說實話，當時有那麼多的人追求我，我都沒有動過心，怎麼就會被這麼一封信給打動而對你一見傾心？對此我自己也驚訝不已！” 　　“再想想，現在有多少人想去美國，而又有多少人有條件去美國？每天又有多少人來美領館簽證？但我們卻偏偏會在這裡分別六年後再次相遇，這是巧合嗎？”Z仿佛不是在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在問自己。 　　“因此我相信這些都是緣分！”Z仰麵看著天邊一朵被晚霞映紅的雲彩，嘆了口氣說道。 　　我這個人不迷信，更不相信緣分，但現在，分開六年後，今天我能在這裡遇見她，確實讓我無法解釋！ 　　“不過，雖然我離開了你，但我的心是永遠和你在一起的。”Z輕輕地說道。 　　聽了Z的話，我突然想起了七年前，我們坐在復興公園的池塘邊的一張長椅上，她拽著我的手臂對我說過這句話：“即使有一天我不在了，但我的心一定是永遠和你在一起的！” 　　我明白了！ 　　當時，她最擔心的就是畢業後會又回到原單位去賣豆腐，因為那樣的話她就會變回原來的那個她。 　　如果那樣，她就會離開我，但從她的內心深處又怕因此而失去我，所以那天她說這話時下意識地緊緊拽住我的手臂。 　　我情不自禁地抓起她的手，捂在自己的雙手中，生怕她再次消失似的。 　　Z沒有把手抽回去，而是順從地讓我這樣捂著她的手。 　　這是時隔六年後我再次和她肌膚接觸，我可以感到她的手心在滲出陣陣汗珠。 　　“把你的住址告訴我，好嗎？”我沒有看她，而是低頭看著地上腳邊的一塊小石子，輕輕地說道，我不敢看她，我怕她拒絕給我她的住址。 　　Z仿佛猶豫了一下，但看到我那副近似祈求的模樣和口吻，最終還是輕聲說出了她現在的住址。 　　我拿過簽證帶來的包，裡麵有我的簽證材料，包括各種獎狀以及一個筆記本和一支筆。我記下了她說的地址，然後用堅定的目光看著她，說：“我會在美國等你的！” 　　“不！不用等我，什麼時候能拿到赴美簽證是個未知數，很可能我永遠也拿不到赴美的簽證！！”Z聽我說會在美國等她，急忙側過頭來看著我，皺著眉斷然拒絕道。 　　我看著Z和我同樣堅定的眼神，我知道她執著的脾氣，於是退了一步，委婉地說道：“那我在美國等你六年！六年前，你消失了，但六年後我們卻又相見了，那麼，再過六年，也許我們會等來再次的相見！！” 　　Z聽我這麼說，仿佛想說什麼，但最終忍住了，隻是深情地注視著我。 　　我可以從她的目光中看到她那內心復雜的情感。 　　Z和我又陷入了沉默，因為我們兩個都知道：我們又將要忍受那離別帶來的痛苦...... 　　簽證的人群一批又一批地走出簽證大廳。 　　有人喜形於色，而更多的則麵色沮喪。 　　人越來越少，簽證的人群逐漸散去。 　　太陽漸漸西下，初夏的晚霞染紅了半邊天際。 　　“我要走了。”我站起身來，非常不情願地說道。 　　因為拿到簽證了，我回去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那，包括買機票。我希望盡早地去美國，因為我希望在學校開學之前自己能有更多的時間去熟悉和了解美國，包括解決我的學費問題！ 　　但我實在不願意說出“我要走了”這四個字。 　　Z也站起身來。 　　我習慣性地伸出右手。 　　此時，我已經是一個久經“沙場”的職場人士，與人握手告別已經成為了我的職業習慣。 　　Z也伸出了右手。 　　我握著Z的手，我可以感到她的手在微微地顫動。 　　我們都沒有說再見——因為我們會再見嗎？ 　　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轉身離去。 　　走到美領館大門口，我忍不住回頭望去，Z站在原地，默默地注視著我的離去。 　　這是一個令我永世難忘的夏日黃昏： 　　日影將斜，晚霞像一塊血色的布幔，綠色的草坪上，孤零零地長著一棵高大的梧桐樹，樹下的綠色長椅前，亭亭玉立地站著一位窈窕女子； 　　微風吹起了她身上的白色連衣裙，燙著短發的頭上係著的那根白底內嵌一縷紅色絲線的綢帶，上麵優雅地係著的蝴蝶結仿佛展翅欲飛。 　　她的目光永遠是那樣的清澈和充滿了期許——仿佛在等一個已經爽約上千年的摯友，微笑的嘴角仿佛在說：“在美國等我......”。 　　我的眼眶濕潤起來。 　　我知道，隻要我跨出這扇大門，Z很可能就從此消失在這茫茫的人海之中，並永遠也無法再見。 　　我突然有一種想跑回去擁抱她的沖動。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可能莫過於一個人重逢了久違的戀人，卻發現又要分離了，而且可能就此永遠再也無法重新在一起。 　　我轉身快步離去，因為我怕控製不住我的感情......我對人生的追求讓我不得不離去...... 　　` 　　第二天，我在整理著我赴美的行裝。 　　送信的郵遞員來了。 　　我收到了一封沒有寫寄信者地址的信。 　　我打開一看，一張漂亮的賀卡！ 　　我打開賀卡，一行熟悉的字體映入我的眼中： 　　願你早日摘取科學桂冠上的明珠——Z。 　　我要摘取科學桂冠上的明珠，是我第一次去Z家裡約會時說過的話，是我當時的無心之言，但Z卻牢牢地印在了她的腦海中。 　　和賀卡一起寄來的還有一封短信，信是這樣寫的： 　　` 　　X，請原諒我昨天給你的地址是一個虛假的地址。 　　這不是我無情，也不是我不再愛你，而是因為我很可能永遠也拿不到赴美的簽證，我不忍心讓你就這樣地等下去！ 　　我知道你是一個有理想的人，一個有著很強事業心的人，然而征途遙遠且艱險，因此你需要有一個人在你的身邊默默地支持你，關心你......和你同行！ 　　既然命中注定我無法成為這樣的一個人，那麼為什麼不把我的愛讓出來...... 　　你不要在美國等我六年，因為那時你已經四十歲了！如果你這樣做了，我會非常傷心並因此而深感內疚的！！ 　　你永遠的Z！！！ 　　又：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會來找你的！ 　　` 　　我看著信上的最後一行字，想起了七年前的那個下午，我們坐在復興公園的池塘邊的一張長椅上，她曾問我：“人有下輩子嗎？” 　　然後為了能夠在下輩子找到我，她又把那條平時她最喜歡紮在頭上的一條白底內嵌一縷紅色絲線的綢帶送給了我，並說這樣她就能方便地找到我了。 　　我看著信上的落款日期：1988年5月12日。 　　顯然，賀卡和信是Z昨天晚上回去後寫的。 　　這是一個多麼美麗的日子啊！ 　　5月12日，512——我要愛，但我們能相愛嗎？ 　　有時候，相愛不是兩人相擁，而是用靈魂銘記彼此一生。 　　...... 　　我要去美國了，但Z卻無法與我同去，很可能是永遠也無法去美國。 　　彷徨之中，我獨自一人來到了上海外灘，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裡成了我最喜歡來的地方。 　　我望著滾滾東去的黃埔江水，無數的往事湧上了心頭，我想起了那無憂無慮的童年時代，那在黑暗中摸索的少年時代，還有那從我二十三歲開始的激情燃燒的青年時代。 　　心潮澎湃中，我突然發現1988年5月對我來說是一個特殊的月份，因為整整十年前，1978年的5月，我由於體檢不及格而被永久地取消了參加高考的資格。 　　而現在，我作為一個中國大學生，口袋裡揣著僅有的$58美元，將要告別我的崢嶸歲月，遠渡重洋去美國自費留學了。 　　我想到了我的爺爺，他在我三歲的時候在我的心中種下了一顆理想的種子。 　　我又想到了我的父親，他在我五歲的時候讓我心中的那顆理想的種子發芽了。 　　我也想到了我的外公，1981年，我二十七歲的時候，他來上海，和我的一番談話讓我心中的那顆理想的幼苗成長為小樹苗了。 　　還有陳介坊老師，找書苑 www.zhａoshuyuａn.com 吳箐偉所長，吳炳昌秘書長，以及所有在我成長過程中幫助過我的人，他們就像一個個園丁，為我心中那顆理想之樹施肥除草...... 　　所有這些人，其實和我說的話的意思都是相同的，那就是：一個人要做成點事，要成為一個有用的人——多麼樸實的語言！ 　　幾十年過去了，現在回想起來：我的爺爺和外公已經長眠地下了，其他人也都已經一個個老了，而我也已經開始變老了！我用了超過半生的時間，一直都在給他們寫一封“信”，這封“信”雖然很長，但內容卻極其簡單，那就是我記住了他們的話：一個人要做成點事，要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外灘的鐘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要走了！ 　　上海，這顆東方的明珠，中國的魔都，我在這裡出生，並生活了整整三十四年，我的青春幾乎都留在了這片故土上——包括：在這片土地上還有Z！ 　　沒人喜歡車站離別的背影， 　　沒人喜歡機場送行的轉身， 　　有人說告別是為了團聚， 　　但有一種告別叫做別離。 　　而我的告別：告別了祖國，告別了親人，告別了我的小夥伴們，告別了Z，究竟是為了再次團聚，還是別離？ 　　人間離別盡堪哭，何況不知何日歸——趙嘏。 　　【下章看點】 　　X踏上了飛往美國的飛機，在飛機上他意外地遇到了也去美國留學的小萍——X終於沒有躲過他命中的“魔星”......結果會怎樣呢？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一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