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文文靜靜的站起來,小心翼翼的打開一幅畫軸,上麵畫的是古代一位女將軍頂盔摜甲躍馬橫刀,身後一桿穆字大旗迎風招展。右上空白處題款筆走龍蛇的寫著‘穆桂英掛帥’ “這是我和娘畫的。姐,威武不? 靈感是我曾經做的一個夢,夢裡的姐姐就是這個樣子。” “謝謝小妹,謝謝娘。” 娘彎腰拎起椅子旁邊的花布兜,看了一眼我悄悄掛在椅背上的小水桶包,接著拿出兩塊海藍色的布料: “女兒的生日,娘的受難日。 娘,女兒無能,院子裡的情況就不說了。這是所長從部隊被服廠搞來的不要布票的布頭,聽說是給海軍做軍服的,顏色也正,夠給你和喬媽一人做一件褂子。” “大閨女,留著給老閨女和你小姑做件上衣吧,她倆大姑娘家家的冬天就那麼一套出門穿的上衣,領子和胳膊肘還打了補丁。”喬奶奶拒絕,她心裡最清楚咱家的日子多艱難。 小姑奶和小姨連忙搶過來分別塞進姥娘和喬奶奶的懷裡: “我們還小呢,以後再說、以後再說。” 娘張羅著讓大家入座。 姥娘與喬奶奶麵南座北,我和小姨唐偲詩分別坐在左右兩邊。 我左手邊依次是招待所臨時工俺娘、負責家務的田大姑、小姑奶唐天嬌、紅星廠二車間槍械修理六級鉗工喬大爺、公社副主任副科級謝芝芳。謝姨是喬大爺的弟妹,也是烈士喬萬江遺孀,我叫她謝姨。 娘看都落座了又掏出好幾瓶酒: “招待所海軍艦隊來修理艦炮的同誌為了感謝招待所的服務員,平價弄來了幾箱這個‘小香檳’,三毛三一瓶便宜的很。 小妹你和你外甥喝,沒度數的。瓶子不要弄壞了,退瓶還一毛五呢。 這兩瓶渾河大曲是招待所給職工的福利,喬大哥你起開,今天過小年咱們喝了它。” “今天喝瓶酒哇! 這酒好,上次和車間主任喝的就是這個,是咱部隊農場釀的。一塊零六分,好喝還有勁。” “喝酒之前,本來按理兒應該我娘或者喬媽先說,今兒容我先說件事兒……清遠要交錢給家裡用……” “他攢的那點冰棍錢,我少抽幾口煙就有了。” “滿院子就這一個獨苗寶貝。知道攢錢給家裡用,是聞秀姐平時教育的好。 但孩子的錢咱再窮也不能要。以後我不用‘萬紫千紅’凝膚脂了,改用‘勞動’牌的護膚脂,不差大寶貝的幾毛錢。” “小癟犢子撿破爛換得幾塊錢,給我和偲詩買了頭綾子、手帕還有‘萬紫千紅’凝膚脂,廢品站上還買了個銅羊、香爐子。估計也沒剩幾個錢啦。 撿破爛能賣幾個錢呀。喬姐姐,咱不要,讓他自己留著吧。我的新衣服不做了。再給他換雙棉靰鞡。” 喬奶奶聽說我撿了一個月的破爛,難過的嘴角直抽抽: “唉呀媽呀,多冷的天呀。 大孫子懂事了,心疼死奶奶啦,” “大夥聽我說……” 娘拎起花布兜摸向進裡麵,拿出一摞子錢: “這是一千四百六十五元,還有一百尺布票、一百斤咱們省的糧票。” “什麼?大寶貝,你從哪兒來的這麼多的錢? 賣破爛不可能賣這麼多的錢呀? 大寶貝,你經常到廠子裡玩,是不是撿到廠裡財務科的皮包啦?” 謝姨一臉震驚、一臉嚴肅。雖然口氣還算和藹,但我能感覺到背後的嚴厲。 估計謝姨腦子裡的畫麵是我各種偷偷摸摸小賊摸樣。 桌上的大人雖然都寵著我、疼著我,絕不意味著放鬆對我的監督管製。很怕我學壞走歪。 好像他們身上都有莊嚴的歷史使命似的。 原則問題,那叫一個不客氣。 小姑奶驚詫的說不出話來,張著嘴一臉懵瞪的看著我,嘴裡能塞進個雞蛋。 喬大爺成給姥娘倒酒,都倒到杯子外麵去啦。 嘩啦一聲,喬奶奶一哆嗦碰掉了手邊的筷子和小碟子…… 姥娘霎時間目光爍爍看向我,大概想到銅羊的事,瞬間又無聲息的恢復了平靜,隻是微微合眼豎著耳朵聽著。 小姨最鎮定,我就是做出什麼事她都不奇怪,不影響她心裡固有的那個執念那個認定。 還趁人不注意偷偷的夾了口肉放進嘴裡,悄末聲的小口吃著,不動聲色的慢慢嚼著…… “讓清遠自己說吧。” 這是三堂會審的架勢呀,我隻好站起來盡量說明白: “我起早撿了一會破爛,然後去賣…… 就是這麼回事兒,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問颸遠街南頭廢品站的張大爺,銅羊就是他給我挑的,說是擦乾凈能當個物件擺著。 津門的老奶奶我是找不到了,但那個大背頭男人叫牟九恩,他們是從站前賓館出來的。 對啦,娘、姥娘,你誰有一張抱著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的照片?小孩不大,應該一兩歲左右。” 對於我突然問起的照片,桌上的人都蒙圈了,莫名其妙,這是什麼情況?怎麼突然轉向了? 迷惑不解,齊刷刷的看向俺娘和姥娘。 不解的眼神來回在她倆臉上巡梭。 姥娘慈眉一皺,眼睛驚詫的睜開: “你怎麼知道?!” “買我紫銅香爐的那個叔叔是省外貿公司北美科科長,叫宋文舉。” “砰”的一聲,娘正遞給小姨的小香檳酒瓶掉在地上,一毛五沒了。 再看姥娘的抬起來的手顫抖著,指著我: “他叫宋文舉?你從他那裡看到的照片?怎麼回事?” “是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他長得和俺娘一模一樣,一開始我都懷疑是娘化妝跟蹤我呢。 還總問家裡的事情。 聽那話音,他還知道姥娘抗戰的時候,傾家蕩產捐過不少錢……” “娘,那是我弟弟! 我失散四十年的弟弟找到啦!! 娘,你日夜思念的兒子就在奉陽!!!” 娘瞬間淚如雨下,伏在田大姑的肩上放聲大哭。 姥娘也是老淚縱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 “這都是今天的事? 他還說了什麼?” “宋叔叔問我家住哪兒、都有什麼人?你姥娘還好嗎? 似乎聽到今天是娘的生日他很激動,掉眼淚啦。 奇怪的是,後來他嘴裡磨叨‘蘇琴……秦靜舒?聞秀……宋文秀?’ 還說‘真的這麼巧?蒼天有眼吶’什麼的。 好像猜到了什麼、確定了什麼,再不就是明白了什麼。” 姥娘聽後,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嘴裡喃喃自語: “不會錯了,不會錯了!是我那苦命的舉兒。” 大家從來沒見過姥娘如此失態,頓時有些慌亂,紛紛上前撫胸敲背七嘴八舌的勸慰。 深怕姥娘冷不丁的有了失散多年兒子的消息過於激動而引發……畢竟已經是五十九歲的人啦。 在我心目中,天塌下來姥娘都不會驚慌失措,腰桿照樣挺的溜直,麵不改色。 可此時……姥娘也是娘呀。 我心裡的猜測證實了:宋叔叔是我姥娘的兒子,是我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