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不住的向前奔馳。 馭者沉默寡言,始終專心駕車。 武墨也已經看過他的氣,結論就是個平平無奇的路人甲,不必理會。 專心和薑輕雲以及林立湊近乎才是真正的要緊之事。 而林立聽到小姐的肯定後,心頭的疑慮才算消弭了些許。 遊方道士,的確是有。 或許這家夥說的是真的也不一定,畢竟連墨家那群怪胎都能滿天下逛蕩,偶爾有一兩個精神不太正常的遊方道士好像也沒什麼毛病。 連他這個最討厭上私塾的人都知道識字的重要性,不然拿一本武學典籍都看不懂,用眼看可還行?看的兩眼冒星星也沒用啊! 馬車極穩的向前奔行而去,漸漸地路邊的人開始多了起來。 一直耍嘴皮子的武墨也不由得逐漸安靜。 路上見到的人,麵黃肌瘦、骨瘦如柴者比比皆是。 還有拖家帶口之輩,境遇好一點的推著木板車,上麵裝著鍋碗瓢盆等物,還要在狹小的空間再塞個人躺上去。 可更多的卻是躺在路邊,一動不動的身影,那應該就是他此前未醒來時的處境。 此時的地麵熱的足以燙熟雞蛋,正值正午,倒下的人,怕是再難起來。 大旱之年,赤地千裡。 別說是禾苗活不了,草根、樹皮也早已被拔了個乾凈,但凡還有一分活路,誰又願意背井離鄉呢? 武墨屏氣凝神,能夠看到那些倒地的人頭頂三寸上的氣絕大多數已是幾近於無,就算還勉強能夠看到的,也是稀薄如即將消散的塵霧,蒼白中帶著點滴黑色。 喪葬兇死之兆。 車馬仍舊向前奔騰,聽到響聲的災民們回頭望去,見到汗血龍馬非但不敢攔上來請求援助,反而紛紛向路邊騰挪,連滾帶爬好不惶恐。 馬車的速度很快,武墨甚至在路邊看到了一個剛剛倒下去的約莫四五歲的小孩子,他想去拉一把,馬車卻毫不停歇的向前奔騰而去,眨眼間便越過了那裡。 武墨想要張口,卻又不知道如何去說。 連他自己都是別人好心搭救,不知前路在何方。 自己沒有能力,又有什麼資格去替別人行使善心? 就憑他會說話不成? 武墨忍不住閉上了眼。 馬車繼續向前。 道路上的災民也越來越密集,連帶著馬車的速度都不由得慢了下來。 坐在馬車一側的林立已經提起了腰間長刀,目銳如刀鋒,雄渾的氣息猶如惡虎襲麵而來,讓人不敢直視。 一言不發的馭者馭馬技藝高超,總能避開密集的人群。 在這寂靜的猶如窒息般的沉默之中,一截高聳的城墻已是赫然在望。 鳳陽府城! 高聳的城墻巍峨猶如山嶽,怕是足足有近百丈之高,涇渭分明的將一方天地分隔開來。 無數流民在那城墻之下止步,道路兩旁也已經出現了延綿的粥棚,麵黃肌瘦的災民們在叫嚷聲中猶如行屍走肉般排著隊,能領到一碗薄薄的稀粥。 鳳陽府城的城門近乎緊閉,僅僅留下了能容一人通行的小縫。 而守護在城門前的,卻是膘肥體壯,手持血刀的士卒。 在他們的腳邊還有一具具特地擺好的屍體,如同眾星捧月般拱衛著城門,威懾著每一個蠢蠢欲動的人。 “城主有令,任何流民不得擅闖城內,違令者斬!” 士卒發出威武的聲音。 在高聳的城墻下方還有流民歇息,反倒是靠近城門之地,肅清了一大片,猶如肉眼不可見的雷池。 然而馭者好似根本沒有看到一般,操控著馬車便向著城門處趕去。 守衛城門的士卒見到如此囂張之輩,反倒是收起了手中仍舊帶血的長刀,隻是有一人迎出,攔在了馬車前。 尚且不等他說話,林立便已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丟給了他,平淡道:“薑家商行。” 士卒慌忙接住令牌,僅僅是大致的掃了一眼,立刻雙手奉還回去。 “您請。” 說著便立刻轉身吆喝道:“兄弟們,開城門,讓貴人進去。” 林立滿意的點了點頭,取出一琔銀子丟了過去,“給弟兄們買點酒喝。” “多謝大人!” 得了賞銀,那士卒立刻眉開眼笑。 連帶著推城門的士卒都是鉚足了力氣,很快便將城門推到足以讓馬車馳過的空間。 馬蹄聲再度響起,他們已經走進了鳳陽府城。 “小子,睜開眼吧,你打算閉到什麼時候?” 林立調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武墨睜開了眼睛,麵前是足以九匹馬一同奔騰的寬廣街道,路上行人如織,叫賣聲不絕如縷,似乎先前城門外所看到的一切都僅僅是一場錯覺。 若非正午的陽光仍舊熱辣滾燙,還以為當真換了人間。 武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隻是那笑容多少有些蒼白。 不久前,他還在昆侖山觀景,眨眼間便已來到了這人命如草芥般的時代。 天地為爐,眾生為銅。 無論再怎麼舌燦蓮花,他終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不可能瞬間融入其中。 林立似是察覺到了他的不適,簡單的說了一句,“看多了也就習慣了,下車吧。” 武墨回過神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跳下馬車,看向麵前的宅邸。 牌匾上寫著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 可惜他並不認得,但理應是薑府吧? 腳掌重新踏足地麵後,武墨感到的卻並非是安心,而是一絲惶恐。 如果他們丟下他不管......他怕是要活生生餓死在這裡,那還算好的。 這可不是隻要願意乾活兒,怎麼著都不至於餓死的時代。 那些他所熟悉的東西,都已遠去。 一個陌生、新奇,不同的世界,就在他的腳下。 茫然無措的目光看向林立。 林立也正好看著他,在武墨未曾注意的時候,他頭頂上那一縷細弱牛毫的金芒微微閃動。 片刻之後,林立拍了拍手,“許伯,你帶他去薑家商行賑災那邊幫忙去。” 來的路上,他已是看到了薑家商行開設的粥棚。 “好嘞。” 一個不知何時迎到了馬車前的老人點了點頭。 武墨的心中驟然鬆了口氣。 最難的一關,算是渡過去了,沒有被丟下不管。 起碼他不用像是那些災民一樣如同孤魂野鬼一般,他已盡力捏住了命運的一角。 “去吧去吧。” 林立擺了擺手,隨即看向轎子,道:“小姐,薑府已經到了。” “好。” 白皙嬌嫩的小手掀開簾子,一個看上去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女探出頭來,青澀靈秀的麵容上一雙秋水也似的眸子瞥來一眼。 武墨短暫的與之對視,未曾細看,立刻便低下頭來,滿是謙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