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之前我就和你說過,你天天這個時間點來學校,肯定有一天會遲到。你看看,你果然還是遲到了吧?” 高二二班的門口,班主任倚著門,眉毛象征性地緊鎖,隨後越來越舒緩。到最後的語氣裡聽不出一點怒意與不滿,反倒放鬆與解脫般地輕拍學生的肩膀:“秉性啊,我很早之前就和你說過了。鑒於這是第一次不予追究,但,下不為例。” 我點頭,目光悄悄挪向一班的門口的方向,李秋蘭正站在那裡發著呆。 不敢進班級? 想著的時候班主任已經推開教室的門,教室裡老師的聲音頓了片刻,他側目看到了我,又自然的拿起書講知識點。 我走進教室,直向自己的座位。 我的座位在最後一排,其間七八米的距離就像七八公裡一樣漫長。當我坐在座位上,開始擔憂那孩子的狀況。 第一節課過去,我拿出自己平時看的小說。 “……” 看不進去。 “喂,尹閑。” “……” 我這才發現尹閑座位上空無一人——難怪了,否則今天不會這麼安靜。這倒也好。 我出了教室,路過一班的門口,看了一眼——看到李秋蘭了——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她也看到了我,舉手打起招呼。 “秉性同學。”李秋蘭開心的來到我麵前,她的同學好奇地打量著我,我尷尬的示意她出去說。 教學樓北門前有常規操場大的花園,花園四通八達,中央立起金漆灌成的五中校徽——鋼筆砸開巖石斜指烈陽,金色的筆尖閃著寒芒。這校徽的立意是——智慧終將沖破偏見與桎梏,真理也應如黃金閃爍。 即使是秋天,這花園裡依舊沒什麼人。花草凋敝,枯枝敗葉散落一地。淒美淒美的。 不過這高大的雕像底下的臺子還是坐著我和李秋蘭。 我問:“早上你老師沒為難你?” 李秋蘭把頭埋了下去,怯生生地說:“沒有,因為我以前都不來。” 慣犯啊? “因為身體的原因,學校給了我假條,前兩節課前來學校都可以。”李秋蘭說,“還有,我其實挺怕學校的……” 她怕被誤解,轉身朝向我,兩隻眼睛裡盡是自責:“是我自己害怕。” 我沉靜地問:“怕什麼。” 我已經隱約猜到——早就該猜到了,隻是我不願意去聯想,不想多管閑事。 起風了,一片片枯黃的葉飄到李秋蘭的腳邊,她拾起樹葉,撫摸它的骨骼經絡:“害怕被討厭,而且這一切都太美好了……好像隨時都要消失一樣。” “嗯?” “雖然我與大家交談的時間並不多……但我看得出來,大家也想努力地包容我,老師也竭力把我拉回班級,讓我體驗正常的高中生活。其實沒被停學和開除我已經很開心了……但老師一直安慰我‘沒關係的,安心養病吧秋蘭……你很聰明,你一定能跟得上的。我們都在等你,我們會一直等你。’” 我看著李秋蘭的側臉,靜心去聽。 哢嚓……清脆的響聲,李秋蘭手中的枯葉解成碎末,或許隻是因為一次用力過猛,才碎成粉末。 李秋蘭說:“我頭上的傷是在桌角上摔出來的。雖然我比較惹人厭,但大家都很寬容,容許我這個怪人在班級裡和他們成為同學。” “真是摔出來的?”我有點不敢相信她是因為這樣受傷的。 “嗯,很傻不是嗎。著急的走進教室,然後左腳絆右腳磕在了桌子上……”李秋蘭自顧自說著。 我不知道該用什麼詞語形容此時的心情。 隻是離開了學校那麼久,即使是同班同學,也沒有多少共同話題了吧? 上課前,她與我說:“秉性同學,你有沒有這樣的感覺,一切都似曾相識,但隻要現在接受。那就都來得及?” 我沉默著,搖了搖頭, 她說:“如果都來得及,就要努力去接受。可如果又被討厭了,拒絕了。那還不如不去做……這就是我害怕的事情。但其實害怕也要去嘗試,對吧?” 因為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 比如上課。 第二節是英語課,我罕見地跟著老師的進度學習,期間我觀察到老師的粉筆敲在黑板上會揚起白粉,觀察到和煦的陽光,觀察到昏昏欲睡的後排同學。我打心底裡納悶——這種日子真有她說的那麼好? 下課鈴響起,同學們怨聲載道地陸續離開教室。 等到樓道裡隻剩廣播鈴的回響,我來到一班門口去找李秋蘭——李秋蘭正坐在教室裡,提筆在書上寫題。 “李秋蘭。”我喊起李秋蘭的名字,她慢慢地把筆放下,見來人是我後露出了甜絲絲的微笑。整理了身上的校服,她走到我麵前問好:“你好,秉性同學。” “嗯。”我點頭,“這裡說話挺尷尬的,換個地方談話吧。” 坐在樓梯上談都比坐在這裡談好。 李秋蘭認真的點了點頭。 然後李秋蘭領我到了水房…… 水房裡,我倚著墻打量李秋蘭,李秋蘭站在對麵笑瞇瞇地回應我的打量,毫不在意的模樣。 這姑娘還真是毫無防備啊! “我們這算是……朋友了吧?”李秋蘭問。 “嗯……不過看你怎麼定義了。”我漫不經心地說,“嚴格來說雙方都把對方當朋友才真的算是朋友。” “那在秉性同學的眼裡我算是朋友嗎?”李秋蘭問。 “算……吧?”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那我們就是朋友了,從念詩的時候。我就想和你成為朋友了。”李秋蘭開心地說著,雙手合握著放在胸前。 “那你篩選朋友的標準還挺低的。”我說,心想——這丫頭要麼城府深,要麼太天真。 她應該是後者。 “並不低。”李秋蘭嚴肅地說。 “你把我踢出這間水房我就相信你。”我指著自己的臉。 “這是公共區域,每個學生都有來這裡的權利。還有,我為什麼要把秉性同學踢出去。”李秋蘭問我。 “你不感覺這特別像約會嗎?”我指了指水房關上的門,又指了指李秋蘭,“而且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還離得這麼近,你就……” 李秋蘭臉霎時紅了,她搖頭說:“沒有人會在學校裡這樣做的吧?” 我轉變話鋒,“如果我不考慮後果呢,事情發生了,很多女生是不想向老師舉報的。” 她堅定不移的與我對視:“不會的,秉性同學不會這麼做的。” “你怎麼確定……” “因為我相信你。” “那我還真是感謝你的信任啊。”我被逗笑了。 李秋蘭兩步上前,她站在我的麵前。我看到她承載秋水的眼眸幽靜,似乎毫無漣漪,隻有當我投射出些許視線,它才會蕩開一圈圈秋波。她悲傷的問:“秉性同學為什麼要說這些話呢?” “我隻是告訴你,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包括我。”我想要向後退,後背傳來的堅硬觸感卻告訴我我己已經靠在墻上。退無可退。我說: “你太相信別人,你永遠不知道上一秒對你親近的人會因為什麼背叛你,會因為什麼詆毀你。人不會因為你可憐就去幫你,他們隻享受你的感謝帶來的一點自己是上位者的錯覺,或者享受毀滅你的過程。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嗎?如果我是一個浪蕩子,我可以和別人說我把一班的一個姑娘在課間約到了水房,我甚至都不用編造發生了什麼的謊言,他們就可以為這個故事補上起承轉合。消息傳開之後,我們是否有關係就已經不重要,人們隻相信最離奇的劇情。這期間如果老師再插手,再給我們一個處罰,你會落到什麼地步?‘啊,沒想到看起來楚楚可憐的姑娘竟然這麼火辣,說不定私底下做過什麼事呢。’這類的話會在五中徹底傳開。” 李秋蘭咬著牙,眼淚好像又要落下來,她問我,“這真的是你的想法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為什麼要懷疑別人呢……為什麼這樣說自己?秉性同學不是那樣的人。” “我就是這樣的人,你去打聽打聽。我的同學會說我這個人小心眼,性格乖張。是個說不定什麼事都做的出來的人。”我凝視著她,寸步不退,其實我也退不了,後麵就是墻壁。 李秋蘭靠過來,我們兩人的臉近在咫尺,我隻要伸開手就能抱住她,低下臉就能吻住她。 我感受到了她激烈的憤怒與悲傷,憤怒不像是會出現在她臉上的表情一樣,她如一個想要尋找真相的苦行者,對她的神明舉起了利劍。 “你是這樣的人嗎?”李秋蘭問。 我心跳如鼓,看到了李秋蘭臉頰上浮起紅雲,她直視我的眼睛,濕熱的氣息吹在我的臉上,我此時的臉應該是紅成一片了。 我抬起手,把它們搭在李秋蘭柔軟無骨的肩膀上,我看到她的眼皮輕顫著,最後輕輕閉上。 我慢慢地伸直雙臂——推開了她,我念叨著:“你別這樣,一般男人真受不了。” “謝謝。”李秋蘭說,“你看,所以相信你啊,而且我看人很準的。” “萬一不準怎麼辦?” 李秋蘭擦下臉上的淚水,微笑著說:“我相信你啊。” 看來是完全沒有考慮那種情況! 不過這麼一打岔我覺得問受傷的事不太妥當。於是我問起另一個感興趣的話題:“昨天那首詩……” “那首詩是我寫的。”李秋蘭說。 “什麼時候寫的啊。” “嗯……我想想,小學一年級吧。” “……” “怎麼了?”李秋蘭擔憂地看著我。 “你是神童嗎?”我問。 “不是啊,我隻是寫了詩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是我媽媽補上去的。”李秋蘭溫婉地說,“詩是思想與情感的產物,文字隻是搭載它們的模具。因此我們才能一起寫吧。” “那首詩是什麼意思。”我問。 “大抵是珍惜時間吧。”李秋蘭柔聲說。 “我確實不懂得珍惜時間。”我嘆氣,畢竟我如果真的一心學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還真不至於遊手好閑。 “不是的。”李秋蘭打斷我的話,眸光閃爍,“我沒有想過諷刺任何人。我隻想說,和你相處很開心。” “……” “抱歉,沒有別的意思。” “我知道。為什麼忽然念給我呢?” “你會覺得這樣很奇怪嗎?”李秋蘭問。 “是個人都會覺得很奇怪吧。”我吐槽,“這樣很容易讓人誤會的。” “這樣嗎……我隻是覺得秉性同學向我傳遞了善意,我也應該回應才是。”李秋蘭苦著臉,蹙了蹙眉。 外麵震耳欲聾的喊聲撼天動地,教學樓跟著左搖右晃,我們兩個人站在狹窄水房裡麵麵相覷。 “有個問題我想問。” “嗯?” “你朋友多嗎?” “嗯……不知道,應該是沒有朋友的吧。不過大家都很好就是了。” 真是奇怪的孩子。 不過我也沒資格說別人吧? 我問:“中午你乾什麼?” “在食堂吃飯,秉性同學要一起嗎?”李秋蘭邀請了我。 我想起初中那一言難盡的食堂飯菜,不由打了個寒顫,問:“食堂能好吃嗎。我平常中午都離校去外麵吃。” “以我的口味應該是好吃的。這不是強迫秉性同學。雖然我覺得三餐應付著吃不太好,但畢竟和我這種人吃飯應該會很無聊吧……” 我腦子裡浮現起尹閑那張欠揍的臉,今天他沒來。我回去也沒什麼別的事去做,嘴裡說我也留在學校吧,心裡想著: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