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三我和蘇蔓約好了見麵。這天我穿著一件黑色的長大衣,腳上踩了一雙暗紅色馬丁靴,長發披散在肩頭,到了公園我先打了電話給她:“你們到了嗎?我和星辰就在動物園門口。” “我們也到了,等一下啊!”蘇蔓在電話那頭也十分高興。 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蘇蔓,她的兒子歐陽坤走在前麵,蘇蔓看見我的同時大叫了一聲,聲音清脆而響亮。她今天梳著高高的馬尾,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明眸皓齒,嫵媚紅唇。且依然不畏寒冷地穿著剪裁合身的裙裝和十厘米的高跟鞋,蘇蔓永遠那麼明艷。 我心裡很激動,莫名地想要流淚,但還是忍住了,蘇蔓笑著擁抱了我:“啊,好久不見。”放開我的同時她轉向歐陽坤:“坤兒,快喊欣然阿姨。” 歐陽坤靦腆地看著我們:“欣然阿姨好。” “又長高了,星辰,快喊蘇蔓阿姨,還有坤哥哥好。” “阿姨,哥哥……”趙星辰扭扭捏捏地打了招呼。 “好!星辰又長高了,時間真快啊!” “嗯,是啊。” “我們先進去吧,他們還是第一次在一起玩呢,走吧!” 兩個男孩子在動物園裡看著各種動物,別提有多高興了,我和蘇蔓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時不時地喊一聲。 “坤兒,弟弟小,你帶弟弟一起看,注意安全。” “坤兒真懂事。” “嗯,想想我們挺虧欠他的,他還沒出生歐陽就去日本了,等歐陽回來了我又出去了三年,坤兒一直都被他奶奶帶著。歐陽一直在青島,所以現在他們父子之間顯得很生疏,坤兒那麼懂事也是沒辦法,唉。”蘇蔓覺得對兒子虧欠太多。 “你們現在不是團聚了嗎?慢慢地以後會好的。”我心疼地安慰著她,在國外打拚確實不容易。 “是啊,以後會好的,你跟趙家明怎麼樣?” “就那樣吧,比以前要好,我開店,他負責星辰的學習。” “這樣不是很好嘛!” “有時候我覺得我可能嫁給誰都一樣,以我這樣的性格和任何一個男人生活在一起都會有矛盾的吧?所以湊合著過吧。”這是我的一種自我安慰,因為如果不這麼想的話,分分鐘都想離開趙家明。 “我們不要這麼妄自菲薄,你很好啊。你看我跟歐陽之間其實矛盾也很多,但我覺得隻要雙方目標一致,共同努力,日子肯定會越來越好的。”蘇蔓試圖勸解我。 “你不要擔心啊,我也就是跟你這麼感慨一下,實際上現在還蠻平靜的,我們已經很少爭吵了,也有可能是因為我太忙了,而且我現在真正地體會到那句'貧賤夫妻百事哀'這句話的含義——一個家庭沒有錢是很難維持下去的,以前的我太天真了,以為有了感情就有了一切。” “我能體會你說的,不然我和歐陽就不會都去日本的,你知道我當初也是抱著賭的心態出去的,好在目前來看還行,所以說,我們還是要樂觀一點,要往前看。” “嗯,會越來越好的!” 我們相視一笑,期待著未來更加美好。蘇蔓在家鄉待到年初五就要回青島了,所以我們約好暑假再見,我回家跟趙家明提起來還覺得有點遺憾。 “蘇蔓他們初五就回青島了,我本來還打算我們兩家一起去飯店吃頓飯呢!” “那就下次吧。”趙家明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對他來說吃也可以,不吃也無所謂。 “下次就隻能暑假去青島了,他們中間又不回來,唉!” “歐陽在青島做什麼啊?” “好像開了一個工廠,他本身就是學工業設計的,很有能力的一個人。” “那是很厲害啊。”趙家明有一絲尷尬,他當然是羨慕的,不過僅止步於羨慕。 我沒再接話,憧憬著去青島的日子,我又想去看大海了,正想著手機響了,是秀娟打來的。 “新年好啊!” “新年好!你在家嗎?”我聽到秀娟的聲音十分開心。 “在啊。” “我打算明天去你家,正準備打電話給你呢,你們不出去拜年吧?”我熱情地表達著。 “不出去,你來啊!” “好,我明天帶星辰過來。” 掛完電話,我的心情好起來,秀娟也是我人生中不能割舍的一部分。年初四早上,我帶著兒子去了秀娟家,因為車子被趙家明開走了,所以我們打車去了。到了秀娟家,遠遠地就看見墻上的拆字,想來她家也要拆遷了。 “新年好啊!星辰,叫阿姨,還有嘉沐哥哥。” “阿姨好,哥哥好。” “嗯,星辰跟趙家明好像啊!嘉沐,叫欣然阿姨好。” “欣然阿姨好。”相比趙星辰,大兩歲的王嘉沐顯得落落大方,尤其一雙大眼睛顯得格外精神。 “嘉沐眼睛好大呀,長得真好。” “哎呀,調皮得很,嘉沐你帶星辰去房間玩,拿點吃的你們一起吃。”見孩子們去玩了秀娟接著說道:“其實我們家這個想法好多,特別有主見,今天想學這個,明天想學那個,不過我啊還是讓他以學習為主。” “嘉沐學習很好吧。”我羨慕地問道。 “一開始不也不好嘛,後來我一看不行,就跟王誌宏商量,把理發店關了專心搞他學習。你真不知道,他有多馬虎,不盯著他真不行。而且現在的課本比我們那時候要復雜,所以最後沒辦法,每一學期我都先把所有的課本先學一遍,然後再教他。沒想到這學期居然考了個全年級第一名,嗬嗬,這不,他們班主任非要喊我在家長會上交流經驗,我哪會講什麼呢?是吧。” “還是你厲害,我根本沒時間陪他學習,趙家明還不如我,不過呢,好在他還小,再大一點或許會好。” “也是,你們做生意確實沒時間,我們家王誌宏也忙,全靠我管他,還好他還蠻爭氣的,嗬嗬,上次你說星辰在學小提琴是吧?” “嗯,不過學得不太好,也不知道能不能堅持下去。” “過年我去了沈鬆平家,他女兒也在拉小提琴,那拉得是真的特別好。” “是嗎?他和陳玉紅現在應該過得挺好的吧?”我心無波瀾地問道。 “嗯,他們到廣東也好多年了,反正看上去挺好的。”秀娟臉上也是一副笑笑的表情,我們似乎都已經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你乾爹乾娘身體還好吧,曉霞孩子應該也不小了。” “都挺好的,曉霞的兒子也上小學了,沈鬆平他們基本上就定居廣東了,而且他們家也要拆遷了。” “現在到處都在拆遷,我看到你家也要拆了是吧?” “嗯,我什麼都不懂,都是王誌宏在談,嗬嗬,我們條件跟你們沒辦法比啊,我們家就隻能靠王誌宏一個人了。”秀娟的語氣裡同時夾雜著一點自謙和一點優越感。 “這樣不挺好的嘛,他負責養家你負責兒子,你看嘉沐學習那麼好不都是你的功勞嗎?唉,我家星辰這個學習挺讓人頭疼的。”我頭疼地說道。 “那怎麼辦呢!你們也沒辦法,我也是誤打誤撞的,不過小孩子的學習習慣還是要養好,你看我每天先預習完之後,再給他預習,讓他先有個印象,完成課內的內容,然後再給他布置一點課外的,沒想到他也能接受,真是的,我們嘉沐還真不錯……” 這一趟聚會我是失望的,是對自己的失望,我無法像秀娟那樣把兒子教育得那麼好。同時我也突然發覺自己和秀娟除了聊孩子似乎已經沒有了其他的話題,秀娟說著說著總會繞回到她兒子的學習上麵,而這正是我不能解決的問題,我除了羨慕隻能怪自己無能。 晚上,受了刺激的我想要跟趙家明嚴肅地聊聊孩子的學習,我盲目地希望趙家明能擔起這副擔子。 “老公,星辰以後的學習要抓緊了,你這塊有什麼打算啊?” “我能有什麼打算?他還是要靠他自己。” “靠他自己是肯定的啊,不過,我始終覺得男孩子嘛,爸爸的作用很重要,你平常多跟他聊聊天,讓他信任你,把他學習興趣提上去。” “嗯,盡量吧,哎喲,不早了,睡吧,我明天還有事。”趙家明很排斥這個話題。 我一聽他的語氣真想發火,又忍住了,大過年的總不能吵架吧,隻好暗暗地嘆口氣,鬱悶地睡去。我確實盲目了,怎麼能指望一個嗜賭的人呢? 瑣碎而平淡的生活逐漸磨滅了我們的棱角,當我們都以為生活會這麼平淡下去的時候,生活又開始有了新的波折——趙家明的父親確診了癌癥。 “這個病情況不太好,發現得太遲了。”孫勝海麵色凝重地跟趙家明說。 “再問問醫生,看看能做手術嗎?”趙家明不知所措地問。 “不太樂觀,醫生講已經轉移了,做手術反而更受罪。” “嗚嗚,我爸還這麼年輕,怎麼就生了這個病呢?”趙家芳傷心地哭起來,趙家蘭也忍不住默默流淚。 “醫生講這個病也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早就有了,要是早一點發現就好了。”孫勝海嘆息地說道。 我站在旁邊看著他們突然就想起母親生病的樣子,癌癥太可怕了,短短的時間就能奪走一個鮮活的生命,我看向孫勝海:“那需要我們做點什麼呢?” “暫時有我們呢,你們開店忙你們的,需要你們的時候再喊你們。”趙家芳哽咽著說。 “是啊,現在媽還能照顧爸爸,你們又要開店又要送星辰上學,暫時也幫不上忙,你們忙你們的。”孫勝海擔負起了家長的職責。 趙家明這才振作了一些,所有人都在奢望一個奇跡,我卻樂觀不起來。我看著趙家明想要安慰安慰他,話到嘴邊又覺得一切安慰都那麼蒼白無力。 手術最終沒有做,一年之後趙家明的父親就去世了。雖然難過,但經過漫長的煎熬,所有人接受了這個事實,葬禮結束半年以後我們搬進了新房子,趙星辰已經上五年級了。 店裡依然很忙,除了飲品又增加了餐食,好在有姍姍幫忙,但是長久的勞累還是讓我受傷了。 “我的手怎麼這麼疼啊!”我想舉起胳膊卻發現很難舉高,手肘也很疼,左看看右摸摸也沒有什麼外傷。 “不會是肩周炎吧,姐,要不你去醫院看看吧。”姍姍關切地問道。 “可能,我回頭先貼點膏藥。” 晚上趙家明來到店裡,姍姍跟他說起這件事:“姐夫,姐姐手疼,都舉不高,搞不好是肩周炎!” “是嗎?那怎麼辦,要不去醫院看看?”趙家明看著我問道。 “再看看吧,店裡太忙,等過一段時間如果還疼再去吧。”我覺得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 趙家明自從接手兒子的“教育事業”以後,一開始還可以應付,慢慢地就開始力不從心,五年級的作業很多都已經無法解答了,父子兩人常常為了學習劍拔弩張。 “就這麼算,你寫啊。”趙家明扯著嗓子喊著。 “老師不是這麼教的,不這麼算。”趙星辰委屈地反駁。 “就這麼寫,搞快一點,你看你做個作業磨磨蹭蹭的,到現在才寫這麼一點。你怎麼就不能快一點呢?”趙家明窩了一肚子火。 趙星辰覺得自己很委屈,他也想做快一點,可是很多題目不會,問自己的父親也沒有用,一來二去他也放棄了。趙家明見兒子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發了幾次火也無濟於事,他深深地覺得無奈且惱火。兩個人互相生著氣,各自都擺著一張冷冷的麵孔。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著,趙家明在和發小喝酒的時候不免要抱怨幾句。 “唉,現在的小孩子真難教,課本也比我們那時候難多了,我每天教我兒子寫作業心都要氣炸了,唉。”趙家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啤酒。 “你還不是有福氣的,就搞小孩子作業,哪像我們什麼都要一手抓。”查國海也喝了一口啤酒,語氣調侃居多。 “哎,頭疼啊!”趙家明心裡憋悶得很,又嘆了口氣。 “要我說啊,我覺得我們都已經到了而立之年了,子女有子女的路。我們現在更要考慮考慮我們自己,不要把我們的人生都放在小孩子身上。我們,要為我們自己而活,不然這一輩子不就白活了,是吧!”劉守業說得頭頭是道,中年發福以後,臉上倒長起了無數的痘痘,酒後更是又紅又亮,再加上燙了頭卷發,整個頭看上去更是碩大。 “兄弟啊,你講得對,來,我們走一個。”趙家明像是突然找到明燈一樣,他為自己的無能找到了借口。 “來來來,我也加入一個,為我們逝去的青春乾杯!”查國海舉起酒杯乾了:“啊,爽!哎,兄弟們,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美女啊,給兄弟我介紹介紹。” “小海,你還能好好地啊。”劉守業是出了名的怕老婆。 “守業啊,知道你最愛你老婆,不是介紹給我嘛,又不乾什麼,交個朋友嘛。”查國海笑嘻嘻地說著:“明哥,你以前都是大臺麵,跟你舅舅後麵見到過不少美女吧,現在還有聯係啊。” “哪能跟你比啊,現在哪還有美女看得上我?”趙家明抬起醉紅著的臉附和著。 “美女,哪有美女啊?”上完廁所回來的曹睿慢悠悠地坐下來加入酒局。 “曹老師,你是文化人,以後都跟你後麵混了。”查國海又調侃起曹睿。 “小海,你就瞎講,我以後跟你混才對,出來吃飯就你能喊來妹妹,我們都沒那個魅力啊!”曹睿感慨不已。 “你還是講真的啊?那我馬上給你喊個美女過來,怎麼樣?”查國海麵露微笑認真地說。 “是真的啊?那你喊啊!”曹睿臉上半是認真半是玩笑。 “行,你別慫啊!馬上喊。”查國海說完開始打電話。 半個小時後果然來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長得普普通通的,一雙鳳眼倒是顧盼流連,幾個人嘻嘻哈哈地在一種曖昧不清的氛圍中繼續喝酒、調侃…… 晚上十點鐘的時候我給趙家明發了短信,讓他不要去店裡了,我今天提早下班了,因為胳膊實在太疼了。回到家洗了把臉扶著胳膊靠在床頭,胳膊還是疼,索性找本書分散一下注意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我又很久沒有看書了,因為太忙太累,連續五年的辛苦勞作讓我疲勞不堪。 淩晨,趙家明喝得暈暈乎乎地回來了,他的心情似乎很好,進了房間看到我一反常態地熱情起來:“老婆,我回來了。”他邊說邊脫衣服,之後突然用手摟著我的腰,將頭埋在枕頭上,等了幾秒緩緩抬起頭,醉眼迷離地笑著對我說:“唉,我覺得我們以後還是要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把心思完全放到小孩身上,對吧,我們還年輕,不然活著多沒意思。” 我聽著這些話有些摸不著頭腦,我理解的意思是趙家明覺得不要太重視孩子的教育,這和我的觀點是相悖的,於是我心裡冷笑了一聲,莫名地看不起他來。 “你什麼意思?你的意思小孩子的學習不去管他,順其自然是不是?” “對啊,我們又沒那個能力,總不能為了孩子放棄我們自己的生活,對吧,所以我講順其自然。” “嗬嗬!誰給你洗腦了,劉守業?還是別的人?”我看著他那張紅透了的臉很是反感,好想質問他:你的兒子難道不在你的生活裡嗎? “沒有,沒有,我自己想的啊,我們還年輕對吧……”趙家明說完又把我抱緊了一些。 “你……”我氣不打一處來,待要和他理論理論,趙家明已然睡著了。 他什麼時候真正關心過老婆和孩子呢?他不是一直都順其自然嗎?隻是現在挑明了說出來而已,我已經不奢望一個愛人,但我還是期待他成為一個合格的父親,沒想到這也成了一種奢望。揉著生疼的右手肘,我又一次想要離開他。
第六十一章 奢望(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