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塔河渡霞影 一百八十多公裡的路,車隊淩晨七點出發,臨近塔裡木河畔的小鎮阿拉爾時,已霞飛滿天了。 發源於天山的阿克蘇河,發源於昆侖山的和田河、葉爾羌河,這三大河流在阿克蘇地區匯合,形成塔裡木河。 塔裡木河把塔裡木盆地分為塔北、塔南兩大部分,宛如一匹無韁野馬,濤濤東下,一瀉兩千裡,和它作伴的是莽林荒原、沙包堿灘… 車隊,穿過阿拉爾的大公路,向塔裡木河渡口奔去。 阿拉爾,現在已經是個小城鎮了。一排排營房似的灰白色土房子,掩映在墨綠的鉆天楊林帶裡。塵土飛揚的大公路上,不時穿梭奔跑著汽車、拖拉機。小街上。穿著無領章軍衣的漢人,有男也有女。在沙棗樹林裡撿乾枝的娃娃裡,除了幾個凹眼睛高鼻梁眼睛長睫毛的幾個巴郎子、可熱巴郎外,大多是漢人娃娃。 不用屈也、魯方春曉指點,遠遠地,青年們就看到了三棵樹,三棵高大的樹! 那三棵樹,宛如三把墨綠色巨傘傲然挺立在夕陽中。那三個巨大的墨綠色傘頂,似乎擦著了燃燒著的火紅天空。 三把綠傘,早就覺得仿佛伸手可觸了。可到了渡口,才發現那三棵神奇的大樹,還立在河對岸,還像才見時那麼遠。 大家嘖嘖歡叫:“乖乖娘個咚咚!”“難怪會叫三棵樹呢!” 王眉娥的視線,定在了前方。太神奇了! 隻見,河對岸,本來幾乎筆直前伸的沙土公路,突然在半公裡遠的地方,向左邊折出十幾米,使新路與原路,形成一個大鈍角。在空出的土地上,幾乎是與鈍角平行地挺立著三棵高聳雲天的胡楊樹! 看來,當年築路時,專門繞開了這雄偉的三棵樹。 這三棵樹,每棵之間都有十幾米遠,呈旋轉九十度的“人”字形排列,中間的那棵略高。三個樹冠,宛如三把撐開的墨綠色巨傘,金紅的晚霞,映得每一片菱形小葉都閃爍著耀眼的光芒;粗壯的深褐色樹乾底部,則抽出了一條條纖細的綠色柳枝,像是無數個柔媚的少女,在晚風裡曼舞,迎接著遠方的來客。 怪,這種樹,一棵樹上竟然同時長著兩種樹葉:形如小掌的楊葉、清秀婀娜的柳葉! 距三棵樹十幾米遠的公路上,橫跨著一個高大的紫紅色鐵架拱門,上嵌三個朱紅大字——三棵樹! 紫紅鐵拱門,單看蠻雄偉,可和它身後的三棵大樹一比,就像是它們係在身上的一條紫紅腰帶! 屈也魯熱情介紹,河畔北岸的阿拉爾,漢語意為“綠色的島嶼”。1951年前,這裡還是一片原始胡楊林,林間隻有一戶牧羊的維族老鄉。如今,塔裡木南岸的所有團場,都歸設在此處的塔裡木管理處——塔管處,管理。這裡,還有一所正牌大學——塔裡木農墾大學,王震司令員,是這所大學的名譽校長。阿拉爾的人煙,才逐漸稠密起來。 從前,三五九旅就地轉業的老戰士和山東、河南、四川支邊來的青年們,在這個渡口上建過一架木橋,在1961年的塔河特大洪峰中,毀於一旦。 後來,河上弄了一條機動渡輪,凡要在兩岸往來的,必乘此船,不管是人、汽車拖拉機,還是牛馬,牛車毛驢車。 塔河的渡船,一天兩班。早上從塔河南岸渡向北岸,下午從北岸渡向南岸。 二十幾輛墨綠解放汽車一字排開,站在塔河北岸邊,等待渡河南岸。旁邊,還停著一臺紅色的大拖拉機,冒著突突的黑煙,等著上船。 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的渡口,除了他們這些穿沒有帽徽領章草綠軍裝的上海青年,還有十來個普通衣著打扮的二三十歲青年男女。 一艘白色駕駛樓的平底機動船,“突突”地冒著黑煙,停在河岸邊。機動船身後由一根腕粗的鋼纜拖著一隻碩大平底木船,是用堅硬結實的胡楊木做的大木船。 聽屈也魯說,這隻大木船的載重,是十噸。 一輛解放汽車近四噸,也就是說,這輛大木船,一次可以上兩輛解放。 王眉娥放下自己的網兜行李,正彎腰拔自己被不知誰踩掉的鞋後幫時,突聽身邊的陳來娣大驚小怪叫道:“咦,怎麼又碰見你了!你跟著我們來做啥?” “啥子叫做又?你自作多情個啥子?哪個跟著你們了?!天大地大,這塔裡木是你家開的?做啥?關你屁事!”一連串脆生生、火辣辣的川腔。 王眉娥走過去,幫劉竹影扶起竹背篼,笑道:“你別多心,她也是好心問問。” 劉竹影朝她笑笑:“謝謝你啊!要不,這背篼,要站起來,還真有點費勁。” “轟隆隆,轟隆隆——”汽車再次發出了轟鳴聲,排在最前麵的兩輛車率先啟動了車輪。 “同誌們,人隨車走,大家認清自己的車子編號!過了河,千萬別上錯車啊!”屈也魯拿著大喇叭喊道。 “三中隊的車子啟動了!沒來得及上車的同誌們不要急,自己跑著上船!”方春曉在前麵招呼著。 王眉娥一抬頭,她們這輛車已經開上木船,菜包子、康莊、喬金根、何田田、藍葉香他們站在車廂裡,歡天喜地向河岸上的她們招手呢! “不用謝,舉手之勞。”王眉娥也向劉竹影笑笑,彎腰揉了揉腫脹的小腿肚和腳踝,左肩掛著自己的網兜、馬桶包,右肩上是嶄新的草綠書包、軍用水壺。 “聽令哐啷”,自己左肩上響著一個網兜、幾個軍用水壺的白武德,翻身跑回來,不由分說,奪過她手中的網兜、馬桶包,甩自己右肩上。 她,隻挎了一個軍用壺水壺,一瘸一拐地跟在白武德、陳來娣後麵,上了渡船。 劉竹影背著輕了一半但仍是沉甸甸的背篼,深一腳淺一腳地,小跑著。 她想,這河,可比遂寧縣城邊上的青河大多了,長多了。 乳白色的機動船,“突突”著前行。船過處,似犁鏵在河麵上濺起“嘩刺刺”的白浪,打破了灰藍色塔裡木河的寧靜。 平底大木船的前頭,前、左右,呈箭頭型站著三個白短袖藍褲子、二十多歲的精壯小夥,一人手持一根比他們高兩倍的長桿,左一桿,右一桿,前一桿,一桿一桿地撥動著河水,把大木船奮力地向前,撐去。 大木船中,站著兩輛解放汽車。車廂裡擠站著歡天喜地喜笑顏開的青年們,車頭上坐著趴著興奮得嘴角咧到耳根的青年們! 車頭前站著人,車廂旁、木船的平底上坐著人。沒有船艙,沒有船肚,宛如一張平展展大席的大木船,到處是人,到處是歡樂的麵孔。 前麵帶路的白機動船,似一隻白色大鳥,拖著一根長長的纜繩,牽引著載滿汽車、載滿人,載滿歡樂的大風箏,貼著水皮,飛向彼岸。 靜靜的塔裡木河兩岸,天空上燃燒著金紅、火焰般的晚霞,整個西天空像是一片熊熊燃燒的大火場,美麗又壯觀。 遠處,遼闊的火紅天際,似乎低得擦著了黧黑色的大地。 眼前,晚風吹拂著成片高大的墨綠胡楊林,傳來陣陣“轟轟”作響的林濤聲;近處,露出了砍伐後的棵棵白色大樹樁。一簇簇高舉著一穗穗桃紅小花的墨綠針葉紅柳,一株株清秀的羽狀復葉甘草,一叢叢綻開著粉紅鐘形小花的野麻,在晚風裡淺唱低吟。 紅霞的影子拉長在河麵上,近看,似一條靜臥河底的火龍;稍遠,隨著波紋的起伏,又像一頭舞動的紅獅;再遠,則像河麵上無數隱隱跳動的火星,又似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從水麵露出了頂。 閃著點點碎金光斑的塔裡木河滾滾向前,岸邊淺灘,成片茂密蘆葦的淡紫色葦穗子在風中起伏,雪白的半截葦根都看得見。 遠處,水中青翠的纖細蒲草臨風而立,成群的野鴨在水中嬉戲。偶爾,“哦啊,哦啊”幾隻銀白色釣魚郎歡叫著撲向河麵,叼起小魚後,又飛快升空 更遠處,墨綠林梢上空升起了裊裊紫煙,隱隱聽得歸圈的狗吠羊咩聲,聞得北岸邊不遠處樹隙間時隱時現的一排排土灰色泥屋裡飄出來的飯菜香… 紅柳花、蘆花、野麻花的倒影,在河麵上笑。 暮雲、晚霞的倒影,在河麵上飄。 胡楊、渡船的倒影,在河麵上搖。 水鳥們的倒影,在河麵上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青年們的倒影,與霞光波影裡的塔裡木河水,相親。 除了渡船輕輕的“突突”聲外,船上一片寂靜。 人們似乎生怕破壞了,這美麗寧靜的畫麵。 “好美啊!天空好低啊,好像,我一伸手,就能抓到天空,抓到那片燃燒的紅雲!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今天的天空!塔裡木河晚空!”突然,王眉娥用手帕不停擦著眼睛,忍不住道。 “我也一輩子都忘不了今天塔裡木河的畫麵,夕陽照在塔裡木河上,陽光照耀著塔裡木河!”康莊優美的長腿,忍不住在船板上旋轉了一圈,驚嘆。 “塔裡木河,美得來!真真額,比阿拉黃浦江還美啊!”陳來娣由衷嘆道。 “怪勿得,阿拉農場叫三棵樹!我原來以為格地方隻有三棵大樹,沒想到,格躂遍地是大樹!隻是格三棵大樹,太壯美了,無法形容!” “塔裡木河兩岸,不要太漂亮呀!” “簡直比畢加索,比梵高額風景油畫,還美啊!” “再高明額畫家,也畫不出塔裡木河額風光!” “塔裡木額綠洲風光,像一幅美麗的畫,像一首美麗的詩!” “塔裡木河,阿拉來了!”有人把手放在嘴邊做喇叭。 “塔南,阿拉來了!” “三棵樹,阿拉來了!” “野麻湖,阿拉來了!” “紅柳灘,阿拉來了!” 劉竹影默默地扶著竹背篼,和那幫嘰嘰喳喳歡天喜地的草綠軍裝上海青年一起,擠站在渡船上,向著塔裡木河的南岸,緩緩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