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上有人吵架這種事，喜聞樂見，除了當事人以外，其他人隻當做是生活的調味劑。拍幾張照片，錄一段視頻，下車之後當成一個笑話發給朋友，這一天都不會無聊了。 　　辛格不是第一次見到別人吵架，小的時候和媽媽去菜市場買菜，每天都有這種熱鬧可看。兩個攤主為了爭一小塊地方大打出手；顧客和小販為了幾毛錢的利潤斤斤計較；還有原本隻是不小心的磕碰，但兩人一言不合就演變成了毫無底線的對罵。 　　人們總是會有各種理由向他人發泄自己的情緒，到最後引發爭執的理由早就不重要了。 　　近兩年有關老年人在公共場所的不文明行為、強行要求年輕人讓座的新聞頻頻上熱搜，一種“不是老人變壞了而是壞人變老了”的理論逐漸風靡。 　　現場的爭吵還在繼續，但現在基本上已經是單方麵壓製了——那個年輕人已經閉麥，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沒人上前勸阻，隻是拍照和小聲議論著什麼。這種場合，如果是兩個年輕人，或許還有人上前和稀泥似的勸解一番，但一旦有老人參與，往往人們就會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被訛，進一步引發“扶不扶”式的問題。 　　輿論風向時而偏向弱者，時而引發無腦罵戰，唯有真相無人問津。 　　最終有人想到通過車上的裝置聯係到了工作人員，情緒激動的老人和那名年輕人在某一站被等候在站臺的工作人員請下了車，這場鬧劇也算結束。 　　辛格在後麵一站下了車，手機裡錄了幾段剛剛的視頻，思索了一下，辛格還是放棄把這幾段視頻發給公司，視頻並不完整，如果被斷章取義的發表出來，那自己就是錯誤輿論的引導者之一。 　　然而辛格低估了網絡的力量，當天晚上辛格和歐陽哲、南措正一起擼串的時候，這場地鐵鬧劇已經悄然登上熱搜。 　　“我去，這老頭兒挺兇啊。”南措一邊嚼著雞翅一邊刷著手機嘖嘖道。 　　“什麼老頭兒？”歐陽哲把腦袋湊過去。 　　“就今天下午，2號線上有個老頭罵人，罵的可兇了。”南措乾脆抽了一張紙巾墊在下麵，然後把手機放在桌麵上給在場的另外兩人看。 　　辛格和歐陽哲看過去，南措正在看本市的一個新聞公眾號，這個公眾號也是辛格的公司運營的。公眾號今天下午發了一條推文，點進去首先是一個視頻，視頻背景是X市地鐵2號線列車車廂，車廂裡一個老頭指著對麵的男性乘客破口大罵，問候了對方祖宗十八代還不夠，甚至還要上前動手，最後二人都被地鐵工作人員帶下了車。 　　辛格剛開始看這條推送就發現了，這不就是她碰上的那件事嗎？當時自己還猶豫要不要把視頻發給公司，沒想到下午就有同事寫出了推文，真是夠卷的，果然自己的進步空間還很大。 　　“這就是我今天坐的那趟車。”辛格小聲說。 　　“啊？他倆因為啥吵啊？”南措問。 　　“好像是因為手機外放的問題。” 　　“嘖嘖嘖。” 　　推文寫的很隱晦，雖然放出了視頻但也把現場的人都打了碼，為了滿足時效性且避免錯誤輿論，所以文字部分很曖昧，隻說兩人因不明原因發生爭執，前因後果都沒有寫出來。 　　但是網友們最不缺的就是想象力和坐在鍵盤後才有的創造力。 　　網友1：這的什麼人啊？以為地鐵是他家開的？ 　　網友2：這種人怎麼不去* 　　網友3：我今天就坐了這趟車，那老頭全責。 　　網友4回復網友3：別瞎說好嘛？視頻發的不全，那個男的也動手了 　　網友5：地鐵管理太差了，吵了這麼久也沒有工作人員上前製止一下嗎？ 　　網友6：樓上好搞笑，一看就沒坐過地鐵，不懂就別瞎逼逼行嗎？車上哪來的工作人員？沒看見到站之後才有人上來嗎？ 　　網友7回復網友6：坐過地鐵還坐出優越感了？強烈建議地鐵車廂裡安排工作人員，好好管管那些不文明的。 　　網友8：這老頭啥背景啊？這麼囂張恐怕以前是個“大官”吧？建議有關部門好好查查。 　　網友6：評論區都是。 　　網友10回復網友6：你就是最大的 　　…… 　　評論區的精彩程度完全不亞於視頻內容，現在這條推文的閱讀量已經10萬+了，辛格和南措看的津津有味，歐陽哲則顯得興趣缺缺，半晌，才冒出一句： 　　“這烏煙瘴氣的互聯網。” 　　辛格和南措沒搭理他，歐陽哲自討沒趣，悻悻地低頭吃串。 　　互聯網上的消息傳得快，去的也快，每天都有新消息覆蓋昨天的，而且這種事情也實在不值得大眾浪費太多精力跟蹤後續。 　　可總有人有這種多餘的精力。 　　辛格的手機收到一條公司大群的消息，內容是強調關於各類事實文章要保護當事人信息的。 　　隨後辛格又收到了組長發在小工作群裡的消息，說明了剛剛大群裡強調的事情的緣由。 　　“這個老人被人肉出來了。”辛格皺眉。 　　歐陽哲又活躍了：“現在的人真沒有秘密啊？” 　　南措：“在哪看？他不會真是個退休的‘大官’吧？” 　　辛格把鏈接轉發到了三個人的小群。 　　“沒什麼特別的啊，這老頭退休前就是個普通工人，都下崗好幾年了。”歐陽哲簡單的看了一下，突然話鋒一轉：“不過他兒子倒是挺厲害，是個公職人員，也被人挖出來了。” 　　“這個博主還附上了車廂裡的監控，還原了事情全貌，高清無碼。”辛格接著說。 　　“這是地鐵官方發的？”南措問。 　　“沒有吧，我關注了地鐵官方賬號啊，沒有新動態。”辛格也疑惑，這段監控除了內部人員還有誰能獲取啊？ 　　“看來這事沒法善了了。”歐陽哲總結。 　　辛格則不以為然：“沒那麼誇張吧？現代人都很忙的，誰有空天天看這種老人罵人啊？” 　　歐陽哲翻了個白眼，很嚴肅的對辛格說：“辛編輯，你要牢記你的身份和職業，好好培養並提升一下對於時事熱點的敏感度。” 　　辛格不置可否的笑笑。她心裡其實明白歐陽哲說的有道理，但是就是不想在一個半吊子偵探麵前承認自己對於新職業的不足之處。 　　南措其實也沒覺得這件事多嚴重，雖然大家現在津津樂道，但是不出三天就會拋到腦後了吧？ 　　“這段視頻監控哪裡來的？看這個ID叫什麼‘網絡俠客’？好土的名字。”歐陽哲問辛格。 　　“還不知道，官方沒有給答復。”辛格也好奇，這個“網絡俠客”應該是地鐵內部人員。 　　“地鐵公司相關負責人恐怕要連夜開會寫報告了，這種視頻流出來造成的影響可大可小，而且沒有打碼，直接暴露了當事人信息。”歐陽哲搖搖頭。 　　“是啊，這一點確實奇怪。一點常識都沒有。” 　　三個人邊吃邊聊，不知不覺就到了午夜，歐陽哲充分發揮了紳士風格，幫辛格叫了車，自己和南措則就近回到吃住一體化的工作室。明天是個周末，可以好好歇兩天。 　　X市是一個夜生活很豐富的城市，漆黑的夜幕下依然活躍著精力充沛的人們。 　　在虛擬的世界裡，人們更是沒有時間概念，當辛格和歐陽哲這種正常人已經進入夢鄉時，城市深處一間出租屋內，科技感十足的夜燈下，一張年輕男子的麵孔被電腦屏幕映出詭異的光影，這張臉忽明忽暗，明暗間，恍惚能看出一道疤，自眉骨蜿蜒而下，穿過太陽穴，沒入鬢角。 　　男子的雙手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屏幕裡一行行扭曲的代碼串聯成一個個程式，他喜歡這種感覺，這些字符就好像一個個人類，在他麵前被隨意編寫，這一刻，他有一種掌控全局的快感，仿佛整個城市被濃縮進麵前這臺小小的電腦裡，他就是這座城市的王。 　　十分鐘後，一條最新博客被扔到互聯網這片海洋裡，但卻沒有沉沒，而是像一艘懸掛著特殊旗幟的快艇，肆意沖撞著海浪，攪動著網民的神經。 　　【地鐵霸王老人的孫子係X市三中初二3班學生，成績倒數，卻頻獲榮譽，是教育的參差還是父母的“關係”？爺爺囂張跋扈，父母有權有勢，這樣家庭教育出來的孩子就是你子女的同學！如果無人發聲，他的未來就是下一個城市霸王。】 　　寥寥數語卻道出了幾條關鍵信息，下麵還放出了所謂“地鐵霸王老人”的孫子的照片以及他在學校獲得的“助人為樂”的通報表揚記錄。 　　署名，網絡俠客。 　　此條消息剛被曝出來就引起幾千人的圍觀，關注度還在持續上升。 　　網友1：我就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那樣的爺爺，這孫子能好到哪裡去？ 　　網友2：我去！三中！這小子是我們學校的！ 　　網友3回復網友2：抓住一個熬夜的學生，快去睡覺吧！是作業太少了嗎？ 　　網友2回復網友3：【笑哭】寫作業還有什麼意義？別人生下來就是贏家了，以後我還不是給那種人渣打工？ 　　網友4回復網友2：紮心了小朋友。 　　網友5：樓主大大好牛*！這都給挖出來了。 　　網友6：隻有我覺得這樣曝光別人身份信息不妥嗎？ 　　網友7：快看，有一條資本家的狗混進來了！這種事現在不曝光難道等著以後他們危害社會了再管嗎？ 　　網友6回復網友7：我不是這個意思，請文明發言，不要帶節奏。 　　網友8：他還是個孩子啊！所以請不要放過他！ 　　網友9：這孩子他爹是政府公職人員，他媽是乾嘛的？坐等最新消息，最好把他們家祖宗十八代都挖出來！ 　　網友10回復網友9：你沒好好看大大的上一篇文章吧？他媽是一個福利機構的，也是吃公糧的。 　　網友9回復網友10：我擦！福利機構？！不一定坑了多少納稅人的錢呢！ 　　網友11：這小孩長得還挺好看的，都是用我們的血汗錢滋養的【微笑】 　　網友12回復網友11：哈哈哈！ 　　網友13：這下他們家怕是要涼涼嘍！ 　　網友14回復網友13：太天真了，我跟你賭5毛錢，這個事用不了多久就會被高高抬起輕輕放下，當事人出麵道個歉就完事了。 　　網友13回復網友14：真相了，普通人不配追求公平。 　　…… 　　第二日，辛格一覺睡到自然醒，已經快中午了，昨天吃的東西感覺還沒有消化， 　　網絡世界的風波還沒波及到辛格，卻波及到了偵探工作室，一封委托郵件通過電波投放到歐陽偵探工作室的官方郵箱裡。歐陽哲辦公電腦下方閃爍著新消息提示，仿佛一個浮沉在海浪裡的人在漆黑的夜晚向岸邊的人傳遞求助信號。 　　雖然偵探沒有雙休，但這並不妨礙歐陽哲偷懶賴床，他還沒起。 　　相比之下，南措的生物鐘就優秀的多。當清晨的陽光灑滿大地，窗外的喧囂還沒開始，昨晚宿在工作室沙發床上的南措就已經洗漱好端坐在辦公桌前提筆作畫了。估計著歐陽哲差不多該活過來了，南措才放下筆，掏出手機點了兩份外賣。 　　點好外賣的南措伸了伸發酸的胳膊，踱步到落地窗前，順手從歐陽哲的辦公桌抽屜裡掏出一根好煙給自己點上，打算靠著窗戶思考人生。然而歐陽哲辦公電腦桌麵右下角閃爍的圖標吸引了南措的注意力——一封新郵件。 　　收發郵件自然是助理的工作內容之一，於是南措叼著煙，點開了圖標。 　　發件日期：2019年8月31日 　　發件人：楚晉 　　正文： 　　歐陽偵探 　　您好， 　　我是一名X市地鐵通號中心的員工，冒昧打擾您是希望您能接受我的委托，幫我查出一件地鐵監控視頻外漏的案子。 　　事情是這樣的，8月30日下午，地鐵2號線上一名老人與一年輕男子發生爭執，現場十分混亂，雖然事件得以解決，且二人最終接受調解達成和解，但是事件影響並未結束。在社會輿論爆發後，當天晚上，現場監控又不慎流出，為此，公司領導將負責監控調度的所有員工緊急召回公司開會，我不幸正是當日當班員工，也是2號線列車監控設備負責人。 　　會議主要是對監控泄露的事情進行調查定責，可是公司十幾名技術人員在對設備進行全麵排查後並沒有發現內部泄露渠道。 　　我本身從事該行業，自然明白這種事很難調查，自證困難，而公司為了維護形象又急需一個結果，給大眾一個交代，所以，我就成了背黑鍋的倒黴蛋。 　　在此我需要聲明一下，我熱愛我的工作，也能理解公司的決定，但是我也需要一個真相，找書苑 www.zhaｏsｈuyuan.com 報警是不現實的，現在這件事再次發酵，如果報警隻會給公司帶來更大的負麵影響，讓市民對地鐵公司的信息安全性產生質疑，所以我隻能通過其他方式來調查真相。 　　我在網上看到您所經營的偵探工作室包含網絡攻擊案件，且具備經驗豐富的高級計算機人才，所以特來向您求助，希望我能得到您的回復…… 　　後麵就是一些客套話，這個人很客氣，南措覺得透過文字能看到一個文質彬彬的技術人員，在無奈接受不公對待之後隱忍不發，私下裡倔強尋求真相的樣子。 　　不過，這個“經驗豐富的高級計算機人才”是什麼鬼？ 　　南措似乎想到了什麼，打開手機登陸工作室官方網頁，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個網頁與其說是更新了倒不如說是進化了，整體檔次提升了十八層樓。歐陽哲昨天中午才和辛格說要她經營工作室的各平臺賬號，這才過了一天不到，她就能做到這個程度，真是了不起。 　　楚晉所說的網絡攻擊確實在簡介的業務範圍裡，那個計算機人才是誰自然不必說，隻是這牛逼剛吹出去……不是，這廣告剛打出去，就有對口生意上門了，南措還是挺驚訝的。 　　顧客就是上帝，郵件發過來有一會兒了，為了讓客戶滿意，南措特意上網查了一堆文縐縐的詞匯，寫了一篇和楚晉發過來的郵件內容質量相當的回復，表示接受對方的委托，並誠邀對方上門麵談。 　　對方回復的很快，見麵時間定在了1個小時後。 　　於是南措起身推開歐陽哲房間的門，一腳踹醒了自己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