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裡黑漆漆一片，未見人影搖晃，燈忽然啪嗒一聲開了。燈光驅散陰影，任夢蕊也從玄關處顯現出來。 　　這樣脫離陰影位麵比她自己爬出來要快。 　　她沒精打采地拖著腳挪到沙發旁，直挺挺倒在上麵，腳上的拖鞋飛向兩個地方。 　　換鞋這種事情無所謂了，反正暗位麵也沒有“地板臟”這個概念。 　　【有這麼累嗎？你隻是去送個衣服啊。】 　　任夢蕊哼哼了一聲，聽不出來到底是反對還是同意，她已經懶得講話了，乾脆用精神來回復。 　　暗位麵仍算是現實世界的一部分，它的麵積隨著陰影而延伸，進入暗位麵後，該怎麼走路還是怎麼走路，隻不過能無視重力沿著陰影隨意前進。 　　然而，就算是在陰影裡遊動，也要消耗體力，更別說周諾家距離出租屋有整整好幾公裡。 　　早知道不耍帥了，送衣服回去的時候老老實實騎車到樓下再上去多好啊...... 　　【在你做慈善的時候，我已經把剩下玩家的兌換都處理好了。】 　　“謝謝。” 　　任夢蕊把手墊在腦袋底下盤算起來，這好像是秘書第一次完全自己處理這類事情。 　　“他們都換了什麼？” 　　【珀耳兌換“初級自然溝通”，臨耀兌換“太陽能量”，葉子兌換“文書的百寶匣”。】 　　【釣魚還沒決定好，後續他會自己聯係公司。】 　　任夢蕊閉上眼睛，在腦子裡把這些東西的功能都看了一遍。 　　一般來講，玩家們隻有在探索位麵時才會產出積分，類似“擊殺敵對玩家”這種目標理論上不屬於這個範疇。 　　不過，不知道哪一任總裁曾經在各個位麵招募追隨者，讓他們通過死鬥來決出加入E公司的名額，意外發現這種互相擊殺的規則同樣能從位麵中挖出靈魂能量。 　　就算少，那也是靈魂啊。 　　所以，PVP這種事情還是多多益善。 　　珀耳和臨耀兌換的東西都比較基礎，任夢蕊開的價格比墨子的【劣質隱身衣】還低，正好把他們手頭那點積分先收回來。 　　葉子手頭積分比較多，他上一場不僅炸死了珀耳和雪俠，還有可可這個東黎好隊友，手頭積分相當富餘，如果他把目光放低，甚至能全款拿下原價的兌換物。 　　然而，他看中的【文書的百寶匣】是一件昂貴的物品，發現自己無法全款買下後，葉子毅然賣了三分之一的靈魂湊數。 　　任夢蕊不忍心告訴他其實這麼做也湊不齊全款，暗中給他打了個折。 　　當然，說明書也給扣了一部分，等款項補齊才會給。 　　說實話，任夢蕊很好奇他拿這東西到底要乾什麼用，可葉子的心裡全都是什麼“羅賓漢”之類的碎碎念，聽都聽不懂。 　　希望不是用在現實搞事情，要知道在這個滿地攝像頭的社會，搞什麼欺詐分分鐘就會被抓。 　　要是進了監獄，遊戲倒是還能正常參加，但任夢蕊想把實體兌換物送過去就沒那麼容易了。 　　不得不說，他真舍得花錢啊...... 　　一提到花錢，任夢蕊聯想起那位一號客戶。她趴在沙發上打開手機，用“金宇”作為關鍵字搜索起最近的新聞，很快有了發現。 　　掃視著相當簡明的報道，任夢蕊咂咂嘴，想說點什麼，最後隻吐出一聲嘆息。 　　車禍啊...... 　　不幸是很難度量的，像葉化遭遇的事故和導致金宇喪命的車禍，二者所帶來的傷痛不能簡單通過是否有人死亡相比較。 　　再等下去，身為金宇親屬的一號客戶會不會放下傷痛迎接未來，因此改變主意呢？ 　　【不必著急，任總。如果真是強韌靈魂，不會因為“死者復生”的心願就顯現出來。】 　　親人逝世的打擊還不夠大嗎...... 　　【百折不撓，損而不屈，茍延殘喘，繼而復起，循環不斷，是為強韌。】 　　......這聽起來糟透了好嗎！ 　　要是早十年，任夢蕊大概會把這句話當成比較黑暗的心靈雞湯。 　　現在要是誰再跟她說什麼“吃虧是福”“吃苦才能成長”，她肯定為對方奉上一個大嘴巴子——還得掄圓了胳膊打。 　　【對於新的招募玩家的手段，你有什麼想法了嗎？】秘書話鋒一轉。【如果實在沒有想法，或許可以先開始準備第二場遊戲。】 　　任夢蕊胸口淤著一股氣，她知道該怎麼緩解，於是坐起來，把堵著的那股濁氣順著話語吐出去，“暫時還沒什麼想法，都是些雛形——遊戲也一樣。” 　　【一點靈感都沒有嗎？】 　　“倒也不是，比如我就想了個在太空船裡和怪物戰鬥的情節，但上哪找太空船去？”任夢蕊在空中點著手頭的幾條道路。 　　主世界，不死之地，德賽那個世界，鏡像世界，這些地方根本沒有太空船給她找，遑論舉辦遊戲了。 　　就算有太空船，她上哪搞太空怪物去？ 　　等下，公司的藍圖庫存裡好像有太空生物的母巢...... 　　秘書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不一定真的要上太空，隻要場地像飛船就可以了。】 　　“你是說，像密室逃脫那樣？”任夢蕊設想了一下，“對哦，我有槍，可以去搶個密室場地然後趁著警察來之前舉辦遊戲，最後跑路。” 　　【不需要這麼麻煩，任總，來中轉區找我，是時候告訴你有關打撈的事情了。】 　　秘書說完，任夢蕊就感覺到她離開了。 　　即使是老前輩級別的精神體，秘書似乎也做不到一心多用。 　　不過，任夢蕊其實有猜過對方是不是在另外的地方分心處理業務，導致平時抽不開身，無法再一心三用。 　　可惜手頭沒有證據。 　　又一次來到酷似候車大廳的中轉區，任夢蕊小跑越過那一扇扇預留的傳送門，在房間盡頭找到了秘書。 　　之前她都沒發現房間最遙遠的角落竟然還有扇門，這是一扇雙開自動門，其上布滿大角度的矩形和光芒流轉的線條，看上去十分科幻。 　　秘書領著任夢蕊穿門而過，沿著門後懸空的走道深入虛空。 　　這條走廊是懸在空中的，一路延伸，根本看不到頭，連精神體都感覺不到它的實際長度，仿佛無窮無盡。 　　雖然知道這裡沒有重力，但看著腳下薄薄的地板，任夢蕊還是擔心安全問題，邊走邊給兩側加護欄。 　　“對了，秘書，你多少歲了啊？”她伸手晃了晃新加上的黃色護欄，確認足夠結實才放心。 　　“我當上秘書的時候，一戰還沒開打。” 　　“一戰......那不是159X年的事情嗎？”任夢蕊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還記得這串數字中的前三個，“那你豈不是有一百多歲了？！” 　　“我沒仔細數過。” 　　任夢蕊關於秘書的一些猜測不攻自破，她原本以為秘書是公司伴生的類似人工智能之類的存在，沒想到對方其實也有過現實中的人生。 　　“你是東黎人嗎？” 　　“那會兒東黎還不存在。” 　　“對哦，那會兒還是封建王朝，那你還有親人在世上嗎，要不要我幫你去探親？” 　　“不用為我考慮這些，任總。”秘書微微向後看，用上敬語以表嚴肅，“您今天好像格外熱心啊？” 　　“做了好事我很開心嘛~”任夢蕊嘿嘿一笑，“而且我隻是很好奇啦。” 　　“好奇什麼？” 　　“你看，我是南霞人，又沒朋友又沒家裡人的，其實我挺好奇家庭關係.......是......什麼樣子......”任夢蕊越說越慢，困惑地咬起指甲，眼睛歪向天邊，“奇怪，我怎麼感覺......” 　　秘書轉身，用力一拍她的肩頭，指向遠方，“我們到地方了，任總，這裡就是打撈點。” 　　任夢蕊下意識順著秘書的手看去，視野盡頭有一團斑駁的色塊漂浮在虛空中，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破洞，又像是染成深色的萬花筒。 　　這麼一打岔，任夢蕊已經忘記剛才那份古怪的思緒了，反正應該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乾脆不去想。 　　秘書遮住她的視野，“先聽我說，任總。我之前講過公司位於中轉點，連接著前往各個世界的通路，都記得吧？” 　　“記得。” 　　“很好，接下來聽我講......” 　　秘書搬出講課的口吻娓娓道來。 　　“不是所有的通路盡頭都有世界，大部分的通路都通向‘破碎位麵’。 　　“我曾結識過一批位麵學者，他們認為‘破碎位麵’之於各個世界，就如同黑洞之於恒星。 　　“它是世界的最終形態，僅僅是存在就會波及並危害鄰近的相通位麵。 　　“好消息是，主世界附近並沒有太多的‘破碎位麵’，因此我們還能向外探索，通過公司所在的中轉點，我們可以沿著道路接觸到它們。” 　　秘書示意周圍，任夢蕊這才發現，她們停在虛空走道上一塊寬敞的圓形區域裡。 　　“那就是‘破碎位麵’，你現在可以觀察它了。” 　　秘書放下手，眉頭緊鎖，率先凝視向虛空盡頭，任夢蕊跟隨她的動作，向那萬花筒深處望去，在無窮無盡的黑暗深處窺見了它。 　　混亂。 　　任夢蕊腦海裡冒出來的第一個詞便是混亂。 　　“破碎位麵”並不是一個整體，形容起來相當抽象，它是一片破碎且不連續的概念。 　　即使任夢蕊以精神體的方式觀測和感受，得到的結果也極其割裂。 　　船隻航行，餐桌上的路燈，乘風破浪的飛機在太空中拐過優美的圓弧，弧線靠近變成蘋果，蘋果上麵的細小凹坑裡顯出一張臉，它張開嘴，露出喉嚨深處的僻靜小屋...... 　　仿佛陷入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用以區分事物的邊界消失了，邏輯不復存在。它們仍然以某種形式獨立存在，但同時又呈現出完全交融的和諧狀態，是一體，又是無數個個體。 　　再往深處去感受，就能發現這份和諧將會延續到時間盡頭，無窮無盡。 　　它會將更多的元素拉入自己的懷抱，用那種巨大的交融感染所能碰到的一切，消化接納直到新成分變成又新又舊的存在，繼續加入駁雜的合唱。 　　“該回來了，任總。”秘書叫醒了任夢蕊。 　　“你是公司的掌舵人，你的注意力指向哪，公司就往哪裡漂流。即使我們身處中轉點，最好也別靠它太近。” 　　“抱歉......” 　　任夢蕊用力揉起額頭，找書苑 www.zhaoｓhｕyuan.ｃom 其實她沒必要這麼做，但這些習慣性動作有助於協調精神體復原。“我們就是要從它裡麵打撈東西嗎？要怎麼做？” 　　“已經完成了，不過裡麵沒有你需要的太空部分。”秘書朝旁邊努了努嘴。 　　不知何時，兩人身邊已經堆起了一座玻璃構築的小山，任夢蕊目瞪口呆地望著那些晶瑩剔透的碎片。 　　她朝其中一塊碎片伸手，捏在手中觀察。 　　這是一個封裝在碎片中的蘋果，隨著她翻轉手腕，它的厚度不斷改變，好像兩麵玻璃之間夾著的相片，又好像光柵畫。 　　念頭一動，熟透的紅蘋果就出現在她掌心，周遭還隱約閃爍碎片的紋路。隻可惜它是純粹的能量，隻能存在於E公司。 　　“有點像......”任夢蕊組織著詞匯，“有點像模擬經營裡的家具。” 　　秘書花了幾秒從她腦袋裡讀懂什麼叫模擬經營遊戲。 　　“實際上也差不了多少，如果你想組一艘太空飛船，你可有的忙了，任總。 　　“雖然我不推薦你在公司裡搭建場地舉辦遊戲，但這麼做還是有些微收益的，前總裁們也用它搭建過議事廳之類的場地。” 　　秘書從這團玻璃山中抽出一些家具堆在一旁，“你專心打撈吧，我來給這些組件分類，如果公司的位置因為觀測變得不穩定，我會把你叫醒的。” 　　任夢蕊重新把目光投向破碎位麵，她深吸一口氣，搓了搓手。 　　拜托了，給我一艘太空船吧。 　　最好是帶內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