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總,這是這周的工作匯報。” 秘書放下文件,剛準備離開,幾塊鐵板便憑空出現,將辦公室封了個嚴嚴實實。“精神封鎖”的權限等級很高,她運用替身的過程自然中斷。 任夢蕊從顯示屏上挪開目光,屏幕裡的葉子正在山中踉踉蹌蹌趕路,她收起撐著臉頰的手,正色道:“秘書,我們聊聊。” “你掌握精神封鎖了。”秘書拉開椅子坐了下來,表情波瀾不驚。 “我在公司裡找到了一些文件,摸索出來了它的用法,這次沒用你幫忙。你很擔心我不為E公司效力嗎?” 秘書抬眼看著任夢蕊,卻讀不到心思,後者早已把自己的精神藏起來了。“是的,我擔心外物的乾擾可能會影響收集靈魂的業績。” “這需要擔心嗎,就算我再怎麼偷懶,也能輕鬆收集到維持生命的部分——或者說,維持公司運轉的部分。”任夢蕊抬起手指,看著隨意纏在手上的布偶熊掛件。 所謂的生命倒計時,其實是E公司造成的,它是一臺消耗靈魂的機器,像個無底洞似的吞噬著收集來的靈魂能量。 假設哪天它餓了,又找不到靈魂,拿來喂機器的就是任夢蕊自己了。 “您說得對,或許我不需要擔心這點。” 又是一句含糊不清的回答。 任夢蕊受夠了說謎語,她放下掛件,“如果不是出於對業績的擔心,我想不出來你為什麼要改我的記憶。”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 拉開抽屜,任夢蕊從裡頭拿出一個記事本,推到秘書麵前,“這是我日記本的復製體,前麵都是些流水賬,不過我在最後一頁找到了一些東西。” 此話一出,記事本自動敞開,翻到了最後一頁,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敞露出來。 【當心秘書】 秘書目光微閃,“任總......” “打住,我今天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我先跟你講講我的想法。” 任夢蕊打斷她的話,沒等到回應就繼續往下講。 “雖然我弄不清楚為什麼我已經能抵禦那種腦霧,你還是把我的記憶給改了。 “你給我編的那段‘出身南霞’的孤兒記憶漏洞太多了,我一看身份證上戶籍地址就知道有問題。 “雖然搞得我看起來莫名其妙,跟個浮萍似的不像個完全人,不過我不打算追究這件事,畢竟我本來也沒什麼生存的目標和欲望,沒了E公司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往哪去......” 任夢蕊猛地住了聲,深呼吸一下,露出燦爛的笑容。 “而且你瞞著我的肯定不止這麼一兩件,你是個滿口謊話的壞女人,問你也不會交代的。 “不過巧了,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咱們還挺搭的! “我現在過得很好,沒有不繼續當這個總裁的理由。況且我還沒活夠,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撂擔子罷工。 “我隻希望咱們接下來的日子可以好好合作,有話直說,不要在背後捅我一刀就好。 “就這樣,你可以去工作了。” 墻上的鐵板鐵條一件件消失,精神封鎖解除,總裁辦公室重新和E公司連為一體。 秘書點點頭,全程連表情都沒有半點變化,好像並不意外似的。不過當她推開椅子起身後,還是開口道。 “任總,如果你想要回原本的記憶,我可以歸還。” “不需要。”任夢蕊厭煩似的擺擺手,“想來也不會是什麼愉快的東西。” 秘書抬手輕觸自己的臉龐,若有所思,“......您之前很珍重自己的回憶。” “人是血脈和土地的動物。可我都在南霞這麼久了,除了幾個詐騙電話,沒見有父母親人聯係我,除了以前過得特別悲慘之外我想不到第二種解釋。所以,無所謂啦!” 任夢蕊伸了個懶腰,兩眼笑得瞇成一條縫。 “反正我是個不把人命當回事的壞家夥,和別人的聯係越少越好。 “我回去吃個宵夜,你繼續忙。” 她向後一躺,墜入現實,出租屋一片漆黑,頭盔的充電座在玄關閃著燈光。 任夢蕊泡了最後一桶麵,在心裡給“前總裁遺留的零食”上打了叉。她拿錢嘉留在鞋櫃上的數學書壓住泡麵,靠在櫥櫃上哼起歌來。 【為什麼......?】 遠在天邊的囈語飄進她耳中,靈魂的嗡鳴隨之響起,那是一顆充斥著痛苦和迷茫的心靈正在對外求助。 是客戶! 任夢蕊抬眼望向窗外,在廚房找了個躺著舒服的位置,腦袋一歪,重回公司。 ...... 餐桌上擺著兩道菜,三碗飯。 飯菜都是從樓下店裡打的,算賬的時候店老板正好在場,還認出了金陽澤,免了這一單不說,還硬拉著他聊了一陣。 兩個大男人坐在餐廳後門的臺階上談心,基本是老板在說,金陽澤在聽。彼時夕陽正好落在他們身上,帶來一種悲涼的溫暖。 那位老板是個好人,但金陽澤心裡已經沒有了悲傷,他都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心這種東西。 就算有,大概也早就碎了。 他麵無表情地一口口抽著煙,一直吸到煙燙到手才把煙屁股丟掉,踩滅,提著打包的菜謝過老板,告辭回家。 餐桌旁堆著很多親戚朋友送來慰問的東西,有水果,有花籃,一路堆到和餐桌齊平,自拿到之後就無人過問。如今它們也奄奄一息地散發著死氣,正如這屋子。 金陽澤拿著筷子,過了很久才夾起一朵花菜放到嘴裡,廚師的手藝不錯,就是鹽有點放少了。 老婆最喜歡吃花菜了。 吃下去第一口,後麵的菜吃著也就順暢了,他吃完一個人的晚餐,收拾好桌麵。 本來他已經把沒人動的兩碗飯合在一起,重新裝成餐廳給他打的一滿碗飯,打算拿去倒掉。可人都到了垃圾桶邊上,他忽然想起來沒人吃過的飯老婆以前是要拿去煲粥,等第二天再吃的,最後還是沒浪費。 在他調整電飯煲定時的時候,隔著天花板,鄰居家傳來一陣吵鬧。 “你是要氣死我是不是?” “怎麼就算不出來?我都說了二十乘二,二十乘二啊!” 想來又是哪家的孩子沒寫完作業,引發了一陣黃金周過後的糾紛。 聽著這陣刺耳的吵鬧,金陽澤的眼淚卻不知不覺淌了下來,匆忙跑到陽臺,把門一關,點了根煙抽起來。 他隻想知道一件事,這個問題困擾著他,讓他打不起勇氣追隨家人過去。 他想知道為什麼。 兒子死了,妻子也死了,撞死他兒子的兇手已經被抓,而殺死他妻子的兇手......有成百上千個。 最開始的幾天是最難熬的,生活失去光彩,不論晝夜盡是黑暗,之後又轉成一種黑白電影,世界都褪了色。 之後,一切似乎恢復了尋常,不管是自家親戚還是嶽父嶽母那邊的親戚都想盡辦法安慰他,生怕他跟著妻子一起尋短見。 那天他差點就成功跟著她過去了。 過了那陣子,金陽澤一度以為自己已經走出來了。 他想得太簡單了。 他執意一個人回到家來住,開頭那幾天,一切看似還好。可當他打開手機,看到網上一個個家庭黃金周相約出遊去玩,心就又碎了一地。 那些微不足道,曾經都不會注意到的小事情則更加傷人。 和他的毛巾不一樣,總是整整齊齊掛著,拉扯平的一大一小的毛巾,分別放著的牙刷,冰箱裡手工包的餃子,老婆親手做的還沒吃完紅糖饅頭...... 日常的生活中,總會碰到這些殘留著過去回憶的事物,它們再普通不過了,普通到收拾東西的時候不會去注意。 他低估了這份傷害,他撐不住。 生活就是這樣嗎?前一秒還在計劃著周末的加班,當天的晚餐,誰來接孩子放學之類的瑣事,後一秒整個人生便毀於一旦。 好似喪子之痛還不夠似的,不讓整個家庭支離破碎,死得乾乾凈凈就不肯停手。 為什麼是他的家? 金陽澤承認自己不是完人,他承認自己經常和老婆吵架,也動手打過孩子,他承認自己經常加班忽略去陪伴家人,他承認自己不是個好父親,也稱不上一個好人。 但為什麼隻剩他還活著? 那份困惑在今晚格外傷人,他坐在床邊,把床頭的安眠藥瓶擰開又合上,反反復復。 他出現在家裡的各個地方,不斷徘徊,不斷停駐,時而清醒,時而迷茫。 有時精神一陣恍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能看見陽臺欄桿旁站著一道背影,那一刻他巴不得追著老婆的腳步往外麵一跳。 但他還沒弄清楚那個問題的答案。 為什麼? 把床頭的臺燈一關,他從煙盒裡又拍了支煙,蹲到陽臺去抽。拿來盛放煙頭的小玻璃碗已經快塞滿了,香煙裡的物質溶在碗底那點水裡,發出惡心的味道。 陽臺很黑,還有蚊子,除了抽煙無事可乾,他習慣性拿出手機,又強迫自己放回去。 有些刺眼的東西在網上追著他,換了手機號還在追,換了賬號還在追,巴不得再給他幾次針紮。 幾次針紮不要命,網上也有人為他遞來鮮花。 可鮮花抵不過針紮,誰挨得住一千下一萬下? 他大概早就成了個篩子,已經兜不住血氣了,隻剩下一點僵屍似的執念。 他想不明白,他想弄明白。 為什麼? 一支煙很快抽完了,金陽澤覺得不夠,抽掉煙盒裡最後一支才回屋準備睡覺。 他在臥室門口停下腳步。 臥室角落處那臺積了灰的電腦亮著屏幕,白色的屏幕光蓋過了昏暗的小夜燈。疑惑的短暫沖散心頭的痛苦,金陽澤不記得自己有靠近過那個角落。 難道是電腦太久沒用,電源出問題了嗎? 他走到電腦麵前,彎腰控製鼠標,準備把它關掉。 握著鼠標的手沒有移動,金陽澤微微睜大眼睛,盯著屏幕上的內容。 一個打開的空白Word文檔上,用最大字號的黑字寫著一句話。 【想實現你的願望嗎?】
第78章:血脈和土地的動物(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