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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無瑕 提筆隨緣 6750 字 2024-03-17

當火車抵達陌生的終點,迦羅娜懸著的心才算放下。不過她並未打算先找落腳之處休息,而是帶著仍心懷歉意的學生在城市裡閑逛,不時左瞟右望,用那雙已然圓張的豎瞳搜尋著什麼。許久,她停在一間槍店的招牌前,更讀出那由紅漆塗抹的醒目廣告語:“聖巖緊俏,先到先得”。   “老師想去逛逛?”將注意從櫥窗內的槍械轉移後,伊利亞將行李箱拉至身前,撐著箱子的拉桿站定身形,撫平讓風揭起的長發,“餘下的聖巖還很多。”   聽見學生的呼喚,迦羅娜舒心一笑,拍著她的頭說:“不多了,所剩無幾…走吧,老師的證件糊弄不了這些專業的槍店啊。在康曼的時候,我能借著王庭的關係…嗯,無證采購聖巖,他們還讓出不少優惠,現在…想去珠寶店買兩件首飾都成了難事,都怪貪婪的王庭啊,連一枚銅板都不肯放過,十足的吝嗇鬼。唉,今非昔比啊,老師總要拿些主意…想法子弄些聖巖來。”   “老師,似乎在您眼裡,用來護身的聖巖比槍械還危險呢?”   “危險?不,是致命啊…隱於體內,不可察覺,能對抗奇跡的唯有奇跡本身。前些年,巡視共治區的格威蘭大使就受過刺殺。有幾位激進的學生弄來聖巖和經文,將攻擊用的奇跡…嗯,莫名之矛,將之藏入體內,在他演講時沖過去射出光矢,然後被大使身體裡的庇護之盾擋了個正好…伊利亞,你說這些愣頭青笨不笨?他們能想到的,對手會猜不到?”   “嗯,確實是笨蛋呢。莫名之矛…庇護之盾,記得老師曾替我施展,還囑咐過莫要輕易動用。”   “庇護之盾倒罷了,莫名之矛太過張揚。再者,本就是防身用的手段,不到萬不得已,切勿張揚。扯遠了、扯遠了,伊利亞啊,你說,老師得上哪找些願意兜售不記名聖巖的好心人啊?”   “老師,這超出學生的知識範圍了。或許,可以在街上問問?假如老師擺出楚楚可憐的神態,定會有路見不平的英雄爭相前來替您排憂解難呢。”   “打住,說正經的,伊利亞。唉,真是…聽好了,老師可隻教一次啊。隨便尋一位打扮得體的老人家,請教他在哪裡住宿最穩妥,他八成會順口提醒你哪條街、哪片區千萬不能去——這樣,就曉得買賣贓物的販子躲在哪了,知道嗎?”   “其實,老師,還可以拿出口袋裡的電話,通過網絡查詢,不是嗎?”   “啊?”短暫的驚訝後,迦羅娜跟隨少女的指導學會替手機安裝瀏覽器,接著通過搜索引擎檢索相關的信息,看得直搖頭,“嗯,原來這東西不止能通話?我老了,是我老了…真厲害,就像網一樣。”   從報刊亭買了份地圖後,伊利亞笑著貼近仍在體驗新奇事務的老師:“網?是朝晟的網?是和網絡一樣的東西嗎?”   “不,不…網絡是科學,網是奇跡…”迦羅娜細細看過繁雜的消息,梳理出提及次數最多的地名,以指輕敲自己的側顳,“一種…與生俱來的奇跡,深入腦中,永不脫離,直至死去。”   “真可怕,它有損老師的健康?”   “不,它隻是監察者、聯絡人…關注包括我在內的所有朝晟公民的一舉一動,更能替我們傳訊…網可是十足中立,你看,哪怕我作出對王庭而言大不敬的挑釁,它也不會命令朝晟將我抓捕,甚至不會將我的蹤跡透露給格威蘭,隻因我是以私人的身份帶走你,被網判定與朝晟無關。”   “這麼說,朝晟的網還是位寬厚的法官啊。”   “伊利亞,它可是相當嚴厲,與仁慈不著邊啊…走吧,攔輛的士,快去快回。”   不多時,這對師生謝過碎嘴的司機,在一條略顯衰頹的老街下了車。灰暗的路麵、參差不齊的建築、規劃混亂的道路、擁堵鳴笛的車流,證明這裡的確是在網絡上聲名狼藉的舊城區、一個住滿窮人和耗子的貧民窟。當然,所謂的“耗子”並非是生物意義上的老鼠,畢竟街道可有不少饑腸轆轆的貓狗正瞪大眼搜尋獵物,居民的生活水平亦不至於差到令垃圾成堆,滋生翻垃圾的老鼠。舊城區的“耗子”是迦羅娜在網絡論壇看見的用語,代指流竄此處的黑商和掮客——一幫替大流氓倒賣贓物的小混混。   順著論壇上寫明的路標,帶著學生的老師踩過飲料罐和塑料袋,又是踢開摔碎的啤酒瓶,又是踏扁折斷針頭的注射器,好容易才拐出掛滿廣告牌的巷道,踩著外掛扶梯登上堆滿違章建築的高層,躲著滴落的汙水,終於抵達不起眼的目的地、一家開在老樓裡的首飾店。   四下張望後,迦羅娜見周圍隻有些讀報散步的老人,便叫學生在門外等候,自己則獨身進入店中:“打擾了,我來買幾方玻璃。”   “玻璃?呃…來的真是時候啊,稍候、稍候,容我查驗查驗,可親的女士,”入店,最醒目的是滾在玻璃展櫃旁的滅火器,而擺滿金鐲銀飾的展櫃後是名渾身痞氣的男人。見有客光顧,他的藍眼睛轉得像隻見了貓的老鼠,忙彎腰抽出展櫃的夾層,搬出插有密碼鎖的鐵箱,扭開後猛搖幾把,順著聲掏出碰撞的硬物,卻是顆湛藍的寶石,不由尬笑,“嘿,您瞧…我記性不好,東西賣光啦,要不,您上別處找找?或者,我打個電話,讓人去貨倉看看。當然,您要是願意,跟著去也無妨…”   迦羅娜瞥了眼站在門外的學生,不耐煩地開口:“代我問。”   “好,稍候…”男人撥通電話,拉高嗓門催促,“懶鬼…快,快去貨倉看看有無剩餘的玻璃…傻瓜,點清數目就來回話,聽明白了?真是,現在的幫工啊,腦袋看著大,裡麵全是空的,乾不動活啊…”   迦羅娜並未理會他的埋怨,眼角依然在留意學生的身影。直到突兀的開門聲響起,她才回過頭,見幾位扛著包裹的幫工從店老板身後的暗門走出,不覺鬆開抱在胸前的雙肘,金瞳笑出冷冽:“哦,倉房在隔壁都懶得去看一眼,你還好意思笑話別人啊?”   “沒什麼,隻是這年頭人心險惡,不能不防嘛,”男人搓起手,喚幫工遞來件包裹,當著客人的麵拆開捆繩,“您要理解,我這裡的東西好歹也是真品…鍍金鍍銀的真品嘛,怎麼也得小心點,不是嗎?”   迦羅娜雖不想與他廢話,仍向著展櫃邁了幾步:“有多少?”   “我數數…一、哎,不是、不是…這塊?對,這塊,您看看,隻剩這塊啦。”   “嗯,質地很好,十足透光,還摻著金線…真是枚漂亮的人工水晶啊。別玩了,我要的是聖巖,少裝糊塗。”   “這就是聖巖啊,可親的小姐。假若不信,您可以拿本對照的經文誦讀誦讀,試試激發帝皇賜予的奇跡啊?對不對?”   不等迦羅娜轉身,幾名幫工已抽出藏在包裹裡的鋼錘,更有一人端著把步槍對著她,扭頭示意店老板退下,朝冷冽如舊的混血者微笑:“您好,美麗的女士,很抱歉以這樣無禮的方式與您相見。很遺憾,您要的聖巖是暢銷貨,早傾賣一空了。”   “不做生意,用得著這般陣仗?”昏暗的燈光下,迦羅娜的金色豎瞳越發收緊,幾乎縮成一道獵殺的刀鋒,“你們是真的無法無天?敢弄出一點聲響,都會招來警察,值得嗎?”   那人隻是回答:“值得,菲諾蒂女士。放棄吧,同我們走,有位老熟人想見見你…”   “嗯?我猜猜,林博士?”說著,迦羅娜放低臂膀,像是放棄般感嘆,“還是哪樣假名?化名?”   “那不重要,等見麵——”   “好吧,總之,記得代我向他問好,另外,無意冒犯他的母親…但請幫我朝他說一聲——滾他媽的。”   拿槍的男人剛想笑,卻感到一股冰冷的劇痛砸在胸膛。剛低頭,他就看見沉重的滅火器撞陷了自己的胸腔,而那混血者已飛身猛躍,一拳打塌了一名打手的鼻梁,更搶過一柄鋼錘,俯蹲避過從身後揮來的錘頭,反手掄斷了襲擊者的膝蓋,再扭腰給那還捂著臉的家夥的腹部結實來了一下,錘出一片帶肉的血花。這時,僅剩的兩名打手都掄起手裡的鋼錘,瞄著混血者的頭和腿飛擲而出,可惜機敏的敵人不會如他們所願。迦羅娜側身起跳,險險躲過兩柄鋼錘,又是躍步前沖,卯足力氣砸扁一名打手的頭顱,再學著他們的動作扔出鋼錘,結實拍爛了最後一名打手那難以置信的驚恐臭臉。   可槍響了。   電光火石之後,男人終於緩過神,扣動扳機清空彈匣,讓子彈貫穿她的腹、掃斷她的腿和臂膀,更忍痛換彈,指著趴倒的混血者的頭,靠著墻大口喘息:“咳、咳…該死的…沒說過…難對付,他媽的,老實點…你!”   “蠢東西,不想想我為何沒有奇跡護身?”當調動本源回溯軀體的狀態後,失去行動能力的迦羅娜猛撲至男人身前,一把絞斷他的手肘,奪走他手裡的步槍,反手用槍托重擊男人的下巴,讓他永遠記著這雙令兇獸也膽怯的金色豎瞳,“因為我不需要…伊利亞,走了…伊利亞?伊利亞?伊利亞!”   喊出學生的名,卻未聞親昵的聲,這讓剛揍完流氓的老師提腿蹬飛店門,果然不見了學生的蹤影,氣得笑出了聲。不為別的,隻因附近喝茶看報的居民淡然如常,想必是習慣了這糟糕的血腥味和槍響。所以她轉回去拍醒昏迷的男人,眉間的金光是那樣氣定神閑:“說吧,你們的人帶她去了哪?”   “別想…”還未講完,剛醒來的男人厲聲慘叫,又痛暈了過去。   是迦羅娜開槍打碎了男人的肘骨。見這家夥二度昏厥,她拿槍托猛那敲碎成渣的斷肘,再次將他喚醒:“想清楚再說話,帶她去哪了?找你辦事的蠢人沒挑明她的身份?又或者,你當真是無畏死亡?”   “七樓…七樓的裁縫店…進去…左手的櫃子後…門…”見她的指頭又貼上扳機,男人果斷如實相告。   “好,記得代我向他問話,”說完,迦羅娜用槍托直接撞翻男人的下巴,讓他暈了個徹底,繼而端著槍走出店,同還在喝茶看熱鬧的居民問清方向,在這迷宮般的樓群裡邁步前進,稍稍哼了兩聲,聽著慍怒得緊,“小壞蛋啊,勞累老師奔波?再搗亂,真得挨罰了。”   在老師負槍趕路時,學生已在某間整潔的客廳內端坐,挾她至此的兩位打手則在門外靜候,毫不擔憂這羸弱的少女會逃跑。趁著這機會,伊利亞欣賞這躲在樓層深處的私人宮殿,卻隻看見與藏汙納垢的老樓截然相反的富麗,搖了搖頭,靜候主人的到來。   當門推開,走入客廳的是一位濃妝艷抹的婦人,以及她牽著的兩個孩子。伊利亞聽見婦人在跟前來相迎的管家說著些什麼,更見她瞥了自己一眼,故意將聲音拉高,擺出副不甘示弱的態度,把齷齪的臟事講出趾高氣昂的意味。這位母親在炫耀,炫耀即將被送去給這裡的主人臨幸的一雙子女。他們看著約摸十歲,本該是讀書的年紀,卻塗著紫色的唇彩、抹著炫光的眼影,裹著婚禮時才應穿的紗裙和禮裝,打扮成最純潔的娼妓,等待宮殿主人的挑選。   管家讓婦人於門外等待,攜兩名孩子坐上另一張沙發,瞧了少女一眼後去給主人通報。藏在老樓裡的宮殿很大,等待的時間很長,令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孩子頻頻打量有長耳朵的少女。可當伊利亞回以微笑,那女孩卻賭著氣扭過頭,像她的母親般不服輸。男孩則低垂頭,小心地回看少女,不知在憂慮些什麼。   不久,管家回到客廳,向氣惱的女孩伸手相邀:“先生想先見你,隨我來。”   女孩挺起小小的胸脯,頭抬得老高,像隻高傲的天鵝般從少女麵前走過。待他們的腳步聲消失,男孩才鬆口氣,抬頭看向自若的少女,試圖正視那禮儀般的微笑,卻從深邃的眼瞳中觸碰到冰冷的火,隻能縮著脖子磕巴:“你好,姐、姐姐…你是,是瑟蘭來的、來的…精靈嗎?”   “相信你的判斷。小弟弟,你呢?”伊利亞微瞇著眼,捧頷側首,讓男孩的緊張消去不少,“詢問他人之前要先介紹自己,才能換來好感哦。”   “我、我就住在這裡…跟我的媽媽…住。”   “是嗎?我應這裡的主人之邀,前來拜會。你呢?是怎樣來這地方的?”   “我…我也是…”   “撒謊可不好哦,是你媽媽送你過來的呀。”   “我媽媽…也是…被他請過來…”   “他是誰?這裡的主人?嗯,真是個惡趣味的壞蛋啊。”   “不、不會的,媽媽說過,考維爾先生是、是個善解人意的紳士…”   “好孩子不能對自己撒謊哦。你清楚的吧?清楚他要同你的姐姐或妹妹做什麼,還有…你。不是嗎?”   “你、你…你不是…也一樣嗎…”   “或許吧,”說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伊利亞甩過頭,捋起耀光的金發,將幾條細細的花環辮撫平,讓穿過辮環中心的長辮居於金色瀑布的最中央,看得男孩臉紅心跳,“但我卻是來參觀這位考維爾先生的力量…他的權力。”   男孩困惑地搖搖頭:“權力?”   “是啊,權力,不對嗎?哪怕身處最擁擠的窮街舊巷,有心躲進下水道,隻需一道口諭就能翻過每條磚縫找你出來的權力。或者,在這混亂無序的重疊之樓裡,隻要一些暗示就能讓心甘情願奉送子女的權力。多古怪啊,明明是毫無力量、連老邁的蔑稱都配不上的人,為何能調動比他年輕、比他強壯、且與他毫無乾係的陌生忠犬?總之啊,小弟弟,我想看看…看看這敢於冒犯我父親都敬重有加的老師的考維爾先生,究竟是哪般模樣?哦——”   未及男孩想通少女的輕語,不規律的腳步聲打斷了客廳的談話。是女孩在管家的安撫下趔趄歸來,那艷媚的妝容亂成一團,讓眼淚和口水粘得滿臉都是。先前的高傲天鵝已斷了脖頸,坐回沙發時眼已無光。目睹女孩的慘狀,看見管家神來的手,男孩的心懸到嗓子眼,下意識瞥向少女,卻見她微笑如常,並無意阻攔,隻能顫著膝跟管家走向宮殿的深處。   “且停吧。請轉告考維爾先生,讓客人久候有悖格威蘭的禮節,除非他不是土生土長的格威蘭人,”待放開男孩的管家搖著頭前去通報時,伊利亞瞧了瞧瞳孔無神的女孩,又看著座鐘的指針,抿嘴輕嘲,“三分四十秒,原來是隻老掉牙的瘸腿狗…既是如此,大致明白了。老師,我會給你驚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