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格萊森強忍著怒火,把祈信之力附贈的沖動壓製在胸腔中,跟乖寶寶討零食吃一般巴結起來: “你看,舍麗雅探員,我是在給貴方辦事,做的可是公務啊。而這又是在公務期間發生的意外,並非我的本意,你們總不能棄我於不顧吧?這要是傳出去,以後誰還敢接黑水的單啊?對不?” “對,很對。所以,阿格萊森啊,我們會盡快安排你和洛戈森先生的人當麵洽談,相信憑你的口才,一定能解釋清來龍去脈,讓洛戈森先生握住你的手,奉上獎金感謝你的見義勇為呢。” “舍麗雅小姐!你行行好,幫我應付過去吧,隨便編個由頭,譬如說我送外賣時被大卡車撞成植物人了,或者抽煙飲酒過量,沒留意終身癱瘓了。總之就是廢了殘了,遭過帝皇降的罪了,不該再受他拷打了。你就大發慈悲,替我求個情吧!” 露絲捋起耳邊的發絲,微笑著下達了最後通牒:“沒門,阿格萊森。記住,在交易成功前,務必聽從我們的調令。” “都說了這是意外嘛!都發生意外了,哪還能履行合約…” “意外也是合約的一部分。放心吧,阿格萊森,據我們所知,洛戈森先生沒打算活埋你或是閹了你,他隻是想抓你到聖城去,送給聖城的精神病院受刑——” “受什麼刑?” “你說呢?” “不會是感知剝奪吧?” 猶豫片刻後,阿格萊森猜出了正確答案。而露絲卻是笑而不語,被他的慌張逗得愈發開心,樂得以沉默應答他的問題。 僅僅十幾秒,阿格萊森已是汗如雨下。他攥著褲子的手指抖得像是在敲鍵盤,聲音倒是頑皮依舊: “哈哈,你真幽默啊,舍麗雅小姐…” “嗯?我像是有幽默細胞的人嗎?” “不像嗎?哈哈哈。” 說完客套話,阿格萊森低頭、咬牙又握緊拳頭。充血的靜脈仿佛老樹根,爬滿了他的每一寸皮膚。再開口,他的態度立時回轉了一百八十度: “你要是不幫我拿個主意,我先把你乾了,再帶上錢往邦聯跑。隻要我翻過西邊那片海,管他是有錢還是有勢,又能拿我怎麼辦?” 露絲懶得跟他計較,隻是拋給他一道嫌棄的眼光: “我看你不像是聖恩者,倒像是匹發情的公馬。目標尚未浮出水麵,我們可沒有閑心找你玩整蠱遊戲。” “什麼意思?” “洛戈森先生雇傭的聖恩者預計在五天後的傍晚圍堵你,具體時間大致在餐館閉門後。嗯,洛戈森先生是位守法的好公民,盡量避免惹人耳目…” “你們不是想我在街頭陪他們打一架吧?” “不然呢?阿格萊森,難道你認為黑水是請你來當調查員的?去吧,我們的人會在暗中保護你,你隻管施展拳腳,將你的祈信之力展露給你的敵人,記住,是兩種祈信之力,兩種。” “你們這是要我死啊…” “你死了,我們的錢和辛勞就都打水漂了。必要的信任是合作的基石,阿格萊森,格拉戈先生是與你同生共死的戰友,他都選擇給予我們信賴,你又何嘗不可?” “他?一個精蟲上腦的老嫖客,他信誰關我屁事。舍麗雅小姐,我會與貴方合夥辦事,無非是因為我正氣凜然,見不得蛀蟲毀了格威蘭這座大壩——格威蘭要是完蛋了,我費勁吃苦的移民史就成了笑話啦,你懂嗎?” “我懂,你是一名恪守榮耀的騎士,正直的阿格萊森。” “哼,明白我是正人君子就好。這次我勉為其難,替你們當回打手,下不為例啊。” “嗯,下不為例。” 臨行時,露絲從冰櫃裡拿了瓶冰飲,錢也不付地駕車遠去。等送走這位瘟神,阿格萊森的臉垮成了大倭瓜,把廚師和店長看得心驚肉跳。他倆把店裡的活交給旁人打理,擁著阿格萊森去後廚講話,非要問出黑水的人又下達了什麼刻薄的命令。 阿格萊森氣不打一出來,他乾脆跟夥計們攤了牌,說肯定是黑水泄露了他的消息,既把他賣給大富翁作人情,又用他作打手去吸引注意。被他罵的最狠的則是德瓦·格拉戈,若不是那個混球把他擁有兩種祈信之力的秘密告知黑水,他又豈會落入黑水的法眼,被這堆王八蛋半誘導半脅迫地騙入圈套內? 廚師聽得憂心忡忡,謹慎地提起建議:“那退了他們的錢不乾了,能成嗎?” 店長順了塊炸魚排,悲哀地向帝皇禱告:“現在想跑,已經來不及啦。願帝皇護佑你一帆風順,阿格萊——” “你們可少說兩句,要是黑水的事情被外麵人聽到,你們也脫不了乾係!”阿格萊森心疼地搶來魚排,隻在袖口蹭了蹭,便一口嚼進胃裡,“對了,你們倆過來,手勢擺正,向帝皇發個誓,萬萬不能向別人透露我的秘密。” “放心,咱們是什麼關係?要是沒有你,我倆還在過刀口舔血的日子呢!你安一百個心吧,不管是什麼人來問,我倆肯定是死不鬆口。” “要是人家拿了你們的軟肋呢?” “我倆哪有軟肋給人拿捏啊。” “放屁,你兒子,你女兒,還有你倆的老婆,真落到他人手裡,你們能收得緊口風?” “放心,出來做事,兄弟當先。即使老婆孩子給人抓了去,我們也絕不會說。” “唉,你倆還是靠譜的。對了,過幾天我可能要遇點兒事,黑水的人我實在信不過,我總感覺他們要賣了我。時間我寫下來,你們帶好家夥什,找個視野開闊的地方架住槍,萬一我跑不脫了,你們看著辦,別惹出人命就行。” “這我們在行,你就安心去吧。” 交待好五日後的行程,阿格萊森算是鬆了口氣。等他忙完店裡的事宜,精靈老婆婆的電話又催得他頭疼—— 再遲到,這個周的獎金就泡湯了。 偉大的帝皇曾在教典裡說過,勤儉節約是永恒不變的美德。對阿格萊森這位守財奴而言,再少的錢也是錢。工他反正打了,獎金他必須得領,少一威爾都不行。所以,他冒著貼罰單的風險超速行駛,險險在打卡時間趕到了那家瑟蘭餐館,挨著老婆婆的訓斥換好工作服,給懶得起床的大學生配送外賣了。 今日的灰都大學仍舊充斥著對立的元素。剛出宿舍的人或是晨跑鍛煉,或是直奔圖書館,或是占著草坪安靜地飲茶看書;剛回生活區的人不是眼眶烏黑,就是渾身煙酒氣,即使相隔老遠都熏得旁人眉頭高皺。 送餐中的阿格萊森倒是習慣這些人身上的氣味。愛玩愛浪的人離不開煙酒,噴再多的香水也遮不住那討厭的異味。他深知,煙酒這種東西得抽進自己的肺、灌進自己的嘴才能身心愉悅,若由別人點燃、飲用,所飄散的味道就是鬼見鬼嫌。 他到了宿舍樓下,點外賣的學生卻不願起床取餐,寧可多付二十威爾叫他上樓送飯,也不肯下樓吹冷風。跟管理員解釋過後,他提著餐品飛速爬了五層樓梯,找到對應的宿舍,敲門喚人來取。 他怎麼也猜不到,打開宿舍門的竟是位同胞——黑色的頭發與眼睛、偏黃的膚色,來者不是博薩人,還能是朝晟人? “呦呦,沒想到灰都大學裡也有老鄉——”阿格萊森的話還沒說完,對方便奪過他手裡的外賣包,順手塞給他兩張十迪歐的零鈔,一聲不坑地關門謝客。如此一來,他隻得伸個懶腰,嘲弄似的感嘆幾聲,聊表不滿,“出遠門了還瞧不起自家人,能不能學學中洲人互幫互助啊,整日你避我我避你,也難怪白皮最看不起咱們博薩來的縮頭烏龜,沒種好欺負啊!” 他騎上摩托,穿梭在各棟宿舍樓之間,花了半個多小時才送完了箱子裡的外賣,賺了大概一百多威爾的“跑腿費”。他發現,願意付跑腿費的基本全是懶得取餐的留學生。連宿醉無力的藝術生都能扶著墻親自取外賣,而這幫年輕人是寧肯多掏錢窩在宿舍,也不想動動腿爬趟樓梯,真不怕躺的太久,開始發黴長蘑菇。 送完外賣,他本欲離開校園,卻在半路碰到一位有緣人,不由放緩車速,喊得喜笑顏開:“嘿嘿,朋友,我是阿格萊森,沒忘記我吧?” 他所說的朋友臉上戴著金絲單邊眼鏡,腋裡夾著兩本厚實的教科書,正是阿格萊森第一次參加“交友”派隊時遇到的生物學院高材生。 善於學習的人往往有著出眾的記憶力,哪怕僅是一麵之緣,這名學生亦對阿格萊森的相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友善地伸出手,用以回應對方的笑容: “很高興再見到你,辛勤的外賣員。可惜校內嚴禁舉辦不雅集會,否則,我很樂意討一張邀請函,為你馳騁風流場的勇氣助幾分綿薄之力。” “別,千萬別,你們大學生啊,開口就是文縐縐的,聽得人頭痛啊。” “人人都有各自的語言習慣,戴有色眼鏡看人不可取啊,阿格萊森。” “了解了解,你們學校的小年輕啊,是玩的真花。我看,格威蘭的未來,還得是你們這些用功讀書的有誌青年才能維護嘍。” “不然,還有勤勞刻苦的移民為格威蘭的富饒貢獻力量呢。” “移民?是我這種千辛萬苦跑來賣力的打工仔嗎?難不成是留學生?你可別誆我,我都見識到了,咱博薩來的留學生跟吸了迷幻劑一樣瘦骨嶙峋,見了老鄉都無心搭理。” 聽他提及博薩留學生,男生遂扶正眼鏡,不屑之情溢於言表: “他們啊?哼,看起來出手大方,似乎人人家資巨萬,其實都是中產家庭出來的普通學生,靠父母支付的大筆學費來灰都混一張文憑。平日足不出戶,上課了就組隊開電腦遊戲,等考試了也不受院係領導刁難,卷麵成績零蛋照樣過關。到灰都待四年,相當於在生活區租四年高價房,掌握的知識半隻手都能數過來。想留在學院裡進修,沒那個本錢;回故鄉找工作,白搭了四年學費。他們還不如留在博薩,或者跟家人挑明他們的現狀,想辦法打份工,好歹自食其力算了。” “哦?就沒有一個認真讀書的?” “認真讀書的與他們混不到一處,早就搬出留學生住宿樓,與誌同道合的人住了。阿格萊森,如果受了他們的臉色,不必置氣,憑勞動定居灰都的你,有的是本錢藐視他們。” “嘿呦,多謝開導。” 男生還著急去圖書館占座位,阿格萊森不便挽留,打了招呼便趕回餐館,繼續送外賣了。 忙活一整天,熬到晚鐘敲響九道,久違的休息時間總算到了。阿格萊森閑來無事,又不願回自家店裡整理監聽內容,便主動留下,幫艾娜克塞斯婆婆打掃衛生,從而在明天開門時討個好彩頭。 他涮了五道拖把,用清洗劑把地磚拖了兩遍,來來回回刮擦了三次玻璃,才碼放好清潔工具,準備收拾回家。 “謝謝你,年輕人…”水池旁,艾娜克塞斯嫻熟地擰乾抹布,用圍裙擦乾了手,真誠地向帝皇祈禱,“願帝皇保佑你休憩得當,永不遲到,晚安。” “哪裡的話啊——九點下班,掃完地半小時,回家半小時,上床睡覺保底十一點鐘了,明早九點還要過來,睡不夠啊睡不夠啊!” “年輕時苦一苦,晚年定會享福…” “可別,婆婆啊,您都多大歲數了,還在這裡打工。我們人類活不到您那麼久,乾一輩子也不頂用,還不如偷懶耍滑,就這麼頹廢過去吧。” “年輕人缺了什麼都行,獨不能缺了心氣啊。何況,我是在店裡做工久了,習慣陪大家上鐘了,不是缺錢才…” “不信,我不信。婆婆,不缺錢來這兒受累,咋可能啊?” “一件事做久了,就容易成為習慣。我在灰都有兩套房產,銀行裡還投有黃金和聖巖,莫說享清福,周遊世界也足夠了。但我待在灰都太久,走不出它的邊際線了。你啊,還年輕,多攢些本錢,出去闖蕩闖蕩,總比我困在一個地方脫不開身要強啊…” “兩套房?新城區還是舊城區?” “都有吧,每邊各一套。” 阿格萊森立正站好,嚴肅又不失風趣地問道:“婆婆,您看我這個人怎麼樣?” 艾娜克塞斯剛套好羽絨服,被他的提問唬得摸不著頭腦,許久才說:“偶爾懶,偶爾勤快,乾活倒是不生疏,再多些上進心就好。” “改改改,您說的我都改。您看這樣如何?以後我跟定您了,您要我往東我絕不往西,您要我暖床我絕不溜號,保管給您侍奉得跟女王一樣,您看——” “帝皇在上,讓這些年輕人正經一點兒吧!”艾娜克塞斯氣得抓起掃帚,對著他的腦袋敲了兩把,“要是在瑟蘭,你這麼說是要被拖出去掛樹的!明白嗎!”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婆婆你比格威蘭的女高中生都漂亮,我心動也在情理之——” “收口吧!沒大沒小。精靈可與你們人類不同,過了適婚期,我們就沒有世俗的欲望了。少用勾搭女孩的那套對付我,要不是看你今天工作認真,我叫店長罰你獎金!” 就算告饒又告饒,死皮賴臉的阿格萊森仍然在精靈老婆婆身上吃了回癟。他不免幻想瑟蘭的年輕精靈是何性格,假如他跑到那裡,能勾搭一位適婚期的美人,享受到妻子青春永駐的福分嗎? 遠在東境的伏韋侖,巴爾托檢查完一車車的貨物,捂著頭直嘆氣: “難難難,我知道難,但外祖父你也明白,藥物固然不容易采購,可這類緊俏的商品價格必定最高。還是有勞您多費心,設法周旋吧!我相信您能找到辦法,也相信您不會讓我們失望。” 德都·懷特瞇緊眼,笑得如狐貍般狡猾:“那要看你們的路線是否安全了。慢走,不送。” 巴爾托也不同外祖父客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坐上某輛卡車的副駕駛位,按照中洲人安排的線路敦促司機出發。這些裝滿貨物的車隊行駛在伏韋侖,可謂是異常紮眼——多少年了,伏韋侖都沒有出現過相仿的景象。 有些老頭子撐在窗口,把長龍般的貨車隊伍看作是年輕時搬運汽車的重型大卡,以為是伏韋侖的產業一夜之間復興成功,便直呼帝皇萬歲,吵得孩子與老伴哭笑不得。 見到懷特家族出示的證書,檢查站的邊防人員不做為難,放任他們駛出國境線、沿著蜿蜒的道路攀過高琴科索山。等翻過這條山脈,他們便會進入由駐軍堅守的北共治區,需要自行解釋貨物的來龍去脈了。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顛簸了整整五個小時,巴爾托終於見到了駐軍把守的哨卡。車隊停擺後,士兵端著步槍上前,讓他們出示貨物清單與出關證件。巴爾托取出有伏韋侖官方蓋章的文件,待士兵們抽查完畢,便要繼續趕路。 可核實完文件的士兵沒有吹哨放行,而是冷冷得頂著他:“先生,在共治區物資緊缺時進行大宗交易,有哄抬物價的嫌疑,我想,縱使你們證件齊全,我也很難允許你的車隊入境。” 聞言,巴爾托臉色一變。藏匿在他身後的聖恩者躍躍欲試,隻等他發話,就要先發製人了。 他是左顧右盼,擋著外人的視線,從懷裡掏出一方木盒,當著士兵的麵打開來。木盒裡,兩枚漆黑的聖巖流淌著璀璨的金光,登時勾住了士兵的視線,把那張冷臉變成了笑臉: “全體都有,開閘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