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這是旁人看來無比平淡的一天。 五年後,這還是旁人看來極其寡味的一天。 超市門開,烏泱泱一群人來,烏泱泱一群人去。 室內很快冷清下來,隻剩一位眼含憂鬱的女顧客盤桓逗留。 “是有事吧?” 高興對方黛招呼一聲,“找個地方坐,我手頭上還有事處理。等不及的話就看一下邊際夜話論壇,按熱度排序,第三頁第二行的貼子。嗯……或許對你有幫助。” 語氣隨和又疏離,不熱情也不冷淡。 對相互不熟悉的人,這樣的尺度拿捏得剛剛好,不至於挑起猜疑,亦不至於傷及心氣。 很難想象,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會有如此老辣的交際能力。 不過,去貼吧看帖子是什麼意思?自己還沒開口,對方沒理由知道自己想問什麼。 方黛看向收銀臺,目光掃過IC卡刷卡器,停頓在旁邊的飯卡上。 有些話脫口欲出,又讓她生生憋了回去。 對於高老板,方黛有感激有懼怕,之前騰起的怒火已然消散。 不管是否出於巧合,他確實把那個東西趕走了,感激肯定是有的。 懼怕……如果某人對著空氣自說自話,誰去麵對這個人,都會害怕吧? 受了恩情,生了懼意,於是乎那些怎麼措辭都會摻上指責的話語,她開不了口。 高老板高大挺拔的身影走走停停,把一根根白色的、多用於白事的蠟燭,擺置在各個地方。 態度認真,動作乾練。 方黛不好打擾,左右無事,索性掏出手機登錄高老板介紹的論壇,找到名為《祂居住在1574幀》的熱議貼。 【已經沒辦法追溯具體時間,可能是從短視頻流行開始吧,祐吳出現了一種傳言。 傳說被冤親債主纏身的人,以自己為對象錄製視頻,視頻第1574幀會出現冤親債主的身影。 我知曉這個傳言是大二上半學期,不知道怎麼想的,大半夜夥同三名舍友作死嘗試,結果用視頻製作軟件逐幀查看視頻時,並沒有發現任何不妥。 原以為這則傳言和多數都市怪談一樣,開局沒有圖,內容全靠編。 然而不久之後,我才明白不是傳言有誤,而是冤親債主還沒有出現。】 文字下方配了兩張圖片,第一張是某男主播在進行遊戲直播,第二張是第一張圖主播出鏡的畫中畫,放大了許多但還算清晰,主播身後位置被紅線圈了起來。 圈內,是模糊而透明的身影,隻能看出是名男性。 樓下,回帖人說什麼的都有。 有人詢問照片男主是不是樓主本人,也有人不停催更,但絕大多數人則是質疑照片的真實性。 樓主沒有對任何問題進行回復,隻自顧自的講故事。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 兩個月後,期末考試結束。我登上了回家的火車,也陷入了倒黴的怪圈。 火車上,被鄰座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各種騷擾,我有理由相信那家夥是個彎的。 下火車,腳滑摔了個大馬趴,手機直接乾廢了。 這年頭基本都是手機支付,我的手頭一點現金也無,隻能邁開兩條腿走了二十多公裡路才艱難到家。 等到家了,智商忽然占領高地。我一邊洗澡一邊尋思,走路花了我五個多小時,要是在車站附近把手機修好,不是就不用這麼費勁巴拉的嘛,最多一個小時就能到家。 可能有大聰明會問——你手機都壞了,怎麼支付修手機的費用。 拜托,手機修好,支付還是問題嘛!雖然但是,我當時也沒反應過來。 好吧,我承認在座的大聰明大漂亮,肯定比我腦子好使。 洗完澡,老爺子在廚房做飯,平常電話裡總出謀劃策幫著我泡妞的親媽一反常態沒有問東問西,反倒是猶猶豫豫想跟我講點什麼。 我說她有心事,她說她沒心事。 我說她就有心事,老爺子有外遇了。 她啐了一口,然後告訴我小鵬沒了,和小鵬有親戚關係的人都沒了,全家人也一個跟著一個或意外或患病離世,跟招了詛咒一樣。 我一臉懵比,不是因為小鵬是我的至愛親朋,而是我壓根就沒想起來這家夥是誰。 親媽打開話匣子,叭啦叭啦一頓叨叨,我才弄清自己的人生還真存在這麼一號人。】 文字下麵仍舊是兩張圖。 第一張圖,內容是樓主對著鏡子自拍,身後有個虛幻模糊的身影。第二張圖是黑白照片,照片的主人公雖在微笑,表情配合笑容卻堆疊出滿滿的陰鬱。 方黛仔細對比兩張圖片,發現樓主身後的模糊人影,與黑白照片的主人公相似度很高。再比對之前的圖片,出現在樓主身後的人影有著偏向清晰的直觀體現。 越清晰,是不是意味著,他身後的東西越接近,事情越不妙? 子不語怪力亂神! 什麼牛鬼蛇神,什麼幽冥邪祟……方黛微微搖頭,哪怕自己也遇到了怪事,卻還是很不想相信神神叨叨的東西。 然而此時此刻,冥冥中生出的強烈直覺無法自欺,她總覺著發帖的大學生已經遇到大麻煩。 或許……他死了?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手指劃動屏幕繼續瀏覽。 【親媽和我說了他很多事,當然,基本都是道聽途說。 我有親戚還在原來居住的地方,當得知某人死了全家,又知道我和那人有關聯,自然要通知到位。不圖別的,晦氣的事情總該多點重視,說清楚了,我這頭犟毛驢也不必被捆著到寺廟拜拜。 慢慢的,親媽的一些話喚醒我對他的零星記憶。 他叫錢俱鯤,乳名小鵬,小學三年級轉校到我的班級,和我是前後座。 我和他來往有限,按理說前後座的關係不至於此,但是誰愛搭理成績不好不壞,一天到晚耷拉個臉,身上的衣服來回就幾樣,運動細胞約等於0的家夥呢? 有印象的,一是他轉學來的第三天,被大水狗欺負,我因為幫他,跟大水狗打了一架。二是他偷班費被叫家長,他爸當著同學老師麵把他一頓暴揍。三嘛,三年級學期結束我們舉家搬遷到北方,臨行前被他死纏爛打要了新地址。 隻有短短三句話,我已盡可能描繪了,我生命中存在過的某個生命。 現在想想,生命從來都不對等。 這天晚上,我夢到他曾給我寫過信,夢醒後試著回憶,回憶是否存在這樣一封信。 想起來了,但大致隻記住兩句話 他說,他悄悄縮在我生命的一隅,而我是他整個童年的最美好的風景。 他又說,許多次午夜夢回,他都期望那天我真的赴約,或許之後很多事都不一樣。 我弄不清他想說什麼,但我很想笑。 人可以為自己活、為家人活,但唯獨不該為別人活。 更何況,我隻是他單方麵的朋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是因為這樣的想法,我大意了,才會讓接下來的事情愈發不可收拾。】 文字下方,依然配了兩張照片。 一張是荒地墓碑,早先樓主上傳的黑白照與墓碑上的黑白照一模一樣。 另一張是破碎的墓碑,碎石料旁邊橫著一把消防榔頭。 他把小學同學的墓…… 砸了?! 方黛大為錯愕,忽然,沒來由的渾身一冷。 她視線偏離手機,發現超市各處的白蠟燭已經點燃,燭火呼吸般一明一暗。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到身邊有東西,有很多很多東西。 “我說,你們動靜搞小點。” 超市門口,高老板老神在在點了根煙,話語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食不言寢不語,別讓我說第二遍。” 說來也是神奇,僅僅隻字片語,方黛便感覺暖和了許多。 細細一看,燭火明滅的頻率也低了不少。 “美女,你問我的,和我想說的,都在你看的帖子裡。” 高興突然對方黛冒出一句話,見對方想要開口,抬手製止對方說下去,“我知道,是兩個問題,兩個問題的答案都在裡麵。” 方黛一百個不相信,套現問題和撞邪問題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碼事,怎麼可能一個答案能回答兩個問題? 然而對上高興認真嚴肅的麵容,她還是鬼使神差地,選擇先耐著性子把貼子跟完。以至於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乖巧過。 燭焰悄悄拉長,像是無數豎起的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