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高興(1 / 1)

最後,方黛還是沒能把帖子看完,趕在上課前告辭離開。   學校到底是教書育人的地方,她打小嚴於律己,從未做過以私廢公的事情,也不打算讓私事淩駕於公務之上。   “滿足滿足,得滿不足;欲壑無填,栽嗔植怨;”   目送方黛遠去,高興睥睨天地,引吭而誦,“眾生眾生,八苦輪更;糾改萬載,依然喲——如此塵世間!!!”   他似把一切情緒都付於唱念,眼中藏不住失望,笑天諷地罵紅塵。   “老板,淼娃子要變鬼了!”   店內忽然飄出聲音,語氣分外急切。   燭火前,形形色色的陰魂或蹲或坐。距離居住區最近的地方,枯瘦老者與青年合力按住一名七八歲大的孩童。   孩童不同於其它中陰身通體透明無暇,陰魂正朝著色身過渡,魂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出灰白。   說話的,正是竭力控製孩童的老人,那吃力的樣子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壓製不住掙紮的孩童。   聞聲,全體陰魂動員起來,出手壓製的壓製,幫忙吸取負麵情緒的吸取負麵情緒。   饒是如此,孩童依舊向著鬼物轉化,此過程已不可逆。   “你到底在恨什麼怨什麼?”   高興無悲無喜來到近前,撥開一眾陰魂,掐住孩童脖子將其提起。   他的聲音分外平靜,平靜得如同寒冬臘月凍結的湖麵,“從接納你們第一天開始我就說過,死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了還繼續犯蠢。”   越說,語氣越是森寒。   “老板,不至於不至於,他還隻是個孩子,聽不懂道理。”   老人趕緊賠笑打圓場,生怕高興一時不高興,給淼娃子來個魂飛魄散。   高老板脾氣怪得緊,該下死手一定會下死手。   “沒你的事。”   高興橫了一眼老人,隨即繼續對掙紮不休的孩童冷言冷語,“在學校稱王稱霸,點同學衣服、剪女孩辮子,甚至在校外搶劫低年級學生……壞事沒少做、心裡沒B數,遭人忿恨不自知。你死,是你遇險不第一時間自救造成的,是你浪費時間奢望同學犯險犯賤拉你一把造成的。死了吧,恨難消意難平,錯誤全讓別人擔著。”   “所以,你說啊,你到底在恨什麼怨什麼?”   高興看著慢慢停止掙紮的孩童,看著孩童魂體灰白之色快速褪去,微皺的眉頭舒展開來。   他將若有所思的孩童輕輕放回地麵,重新燃上一根煙,哼著小曲出門看風景去了。   窩在旁側紮堆的陰魂驚哉奇哉,這還是祂們第一次看到處於不可逆階段的半鬼,硬是褪去色身,而且是通過挨罵的形式。   “很少見你心情不錯,罵得那麼暢快,五年前的剛才一定發生了有趣的事。”   張東升從後而至,與高興並排而立,一邊看著空曠操場上三個孩子瘋跑嬉戲,一邊試探身旁之人的態度,“還是沒有想明白?”   “一直都很明白呢。”   高興左眼望著空無一物的操場,右眼視線固定在女兒點點身上,“是枯燥了些,但是留在這裡沒什麼不好,至少我說了算。”   “除了沒辦法證明魚沒有腳這件事。”   張東升想起數天前的事情就想笑,“這個世界快被玩壞了,豬把頭長在屁股上,魚邁著雞爪子到處跑,還讓你家點點趴在圍欄上給看到。”   “所以呢?”   高興扭頭直視張東升,“藏頭露尾、話裡有話,這不是你。”   “我想出去闖闖。”   張東升甩了甩頭發,抬頭眺望遠方,“我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或許有一天,所在乎的三個孩子可以不困在這一畝三分地,找到沒有腳的魚。”   高興撇撇嘴,“你隻是個數學教師,你想屁吃。”   “可是你知道我不僅僅是數學老師。”   張東升伸出食指點了點太陽穴,“老同學,你知道的,我有足夠去闖蕩的智慧。我還知道,你並不是什麼都不在乎,比如點點,比如我。現在細想起來,如果那時候沒有被你治好戀愛腦,沒有和徐靜分手,或許之後的人生真像你說的那樣糟糕可悲。”   “會毀滅你的,以及拯救你的,永遠隻有你自己。”   高興並不認為自己是在意張東升,作為另一個平行時空的來客,所作所為不過出於憐憫。   才不告訴你,我看過《隱秘的角落》,雖然時間節點與電視劇有些對不上。   “那點點呢?”   張東升反問,“你女兒該怎麼把自己救出你圈起的樊籠?她和坐牢沒區別啊!你有沒有想過,一個月前你為什麼可以身兼過去未來,身體與五年前同步?高興,這是老天給你的機會,讓你阻止世道崩壞。可你什麼也不做,隻選擇看著世界熊熊燃燒。你問別人恨什麼怨什麼,那你在恨什麼怨什麼?剛才那些話我總感覺你在說給自己聽,明明心情很愉悅吶!”   是啊,我開心個什麼勁兒?   應該什麼都不在意的。   恨嗎?怨嗎?   隻想看著世界燃燒……嗎?   高興心裡一痛,一個個鮮活的麵容於腦海浮現,那是隊長和隊友的音容笑貌。   在原來的世界,死亡不是終點,而是一場比活著更苦更痛的博弈開端。   自己在最誌得意滿的那年,被一場車禍送走,然後作為棋子代表地球意誌卷入神與神之間的爭鬥,成為地球隊的一員。   殺戮,危險,血腥,驚怖……   歷盡艱險一路走來,隊伍在鐵與血的洗禮下愈發壯大,隊友之間的羈絆牢不可破。   我們除了收割勝利,還得到了生前不曾有過的情誼。   直至,那一天的到來。   那場與第三上位神的比賽,除了自己,地球隊輸光了所有。   而造成這一切的,是愚蠢,是人性!   有人的地方就有怨念,有怨念就滋生愚蠢。   那些被我們幫扶拯救的族群,蠢到隻顧眼前得失,輕易就被挑撥。   他們看得到的,隻有地球隊團滅,所能得到的虛假安寧。   或者說,他們習慣了自欺欺人。   隊長死了,死於並不高明的離間,被那些癡愚該死的雜碎剖心剜目血祭。   隊友死了,一個個不得善終,沒有一具全屍。   就自己活著!   二十三名成員的隊伍啊,就剩自己一個人!   為什麼啊?   怎麼就剩自己了?   是隊長的錯,看不清人性!   是隊友的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死了就是弱小,弱小在這場博弈裡沒有任何意義,沒有任何意義的人就合該去死!   人性不可信!   隊友不可信!   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那時候開始,自己再也沒有信任過任何人。賣隊友,殺中立方……一切人或物都要給這場博弈的勝麵讓邊,自己活活把自己逼成瘋子、惡棍。   太累了,實在太累了,   終於贏了,成神了。   自我封印,被送到勝利者享受退休生活的地方,成為陌生人的兒子,多了一個開玩笑似的名字。   就這樣,平淡活一輩子吧,什麼都不想理會了呢。   隻是,為什麼還是忘不了他們,恨意時常湧現?   質問別人恨什麼怨什麼,那自己呢?也沒走出來啊!   是想看世界熊熊燃燒嗎?   不,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想法。   “飯一口口吃,路一步一步走,步子跨太大容易扯著蛋。”   追憶往昔,高興深吸一口氣,給了張東升一個不算答復的答復,“我想我需要幾天時間想清楚一些事,借著一個……嗯,算是機會吧,五年前的機會。相信我,你剛才的那些話扒掉了老子的兜襠布,按道理我該錘死你。不過老子大度,該說的話現在跟你說清楚——你就隻是特麼的一個特麼的普通數學教師,走不走我不管,但你特麼的離開這裡,隻會特麼的毫無價值的死去!”   “謔!講臟話嘎~”   張東升開懷大笑,上氣不接下氣:“哈呀……你你你……你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