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給了正月十四一對漂亮的眼睛,可她從十二歲那年開始,就再未見過美麗的風景。 挺過了那年夏季的一場大病,她所見的世界,便是銹色滿布、腐朽不堪的模樣。 所見的人,也一個個奇形怪狀。 前後花了一年多時間,正月十四弄清楚了。 大病異變了雙眼,讓她直視負麵情緒形成的空間,並從中洞悉人們心裡的臟東西。 這是詛咒,一輩子隻能看到蠅營狗茍,世間於她再無美好可言。 誰也不能免俗,或輕或重或多或少,每個人的心裡,均居住著數量、層次不等的“鬼”。 她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世間正常時如此,世界崩壞後亦如此,視線與美好兩不相見。 直到…… “看不起誰呢,保險都不開。” 青袍書生搖著狐貍尾巴,一手把玩嶄新的手槍,一手在桌子上輕叩幾下,“除了你們四隻潛進來的小老鼠,你們還有多少人?都在哪?有幾條槍?” 正月十四被綁在椅子上,檀口微張卻不說話,頭偏向蹲在地上抹地的女人,傻傻看著。 那女人瞧著有三十出頭,著一身再普通不過的居家服。有漠西人的血統,高鼻深目皮膚白皙,身高比一般男性還要高半頭…… 時隔多年,這是正月十四有且僅有看到的正常人,一時不由看傻了。 “回回神,花嬸的身材你羨慕不來。” 張東升湊到正月十四身側,壓低聲音道:“你沒傷人,這是好事,隻要我問什麼你答什麼,給你留條命還是可以的。” “我不信你。” 正月十四收回目光,沖狐尾書生嗤笑一聲,發出看穿一切的嘲諷,“活著就要吃喝,就要和你們分物資。現在整個扈瀆但凡相對安全的地方,物資全被城北那群瘋子搜羅光了,不然我們也不會明知道學校有人還來這裡硬搶。這種情況,你會讓我活?是你傻還是我傻?” “那你就沒想過,學校夜夜亮著燈,為什麼我們還能活到現在?” 說話的,是盤腿坐在沙發上的宮裝女子,三頭六臂雖然讓人看著不適,氣質卻高貴大方,大有母儀天下的風範,“城北那批人前前後後折在我們手裡六十二個,澡堂鍋爐裡,還有沒清乾凈的骨灰。那群瘋子不會因為死多少人就罷手,但對於我們,他們不敢動手了,為什麼?是因為我們有強大到讓他們絕望的武力,也有足夠的、怎麼用都用不完的食物和飲用水。” “他們啊……” 高欣光腳下了沙發,上前捧住正月十四的臉頰,“物資換情報,重要的不重要的都行,不假就可以了。打不過,來多少死多少,隻要說點我們想知道的就能吃飽喝好,你是他們你會怎麼選?實話說了吧,你們四個小老鼠剛進學校我們就知道了,本來挺簡單的事,弄成現在這樣,隻怪你們的人不管不顧動了槍。” 說著,她環指墊住舌尖,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 下一刻,洋房外圍鉆出十幾個身著安保製服的年輕男女,又有百十來隻野貓野狗迅速聚攏。 “我們是東程逃難到扈瀆的幸存者,我叫正月十四。” 正月十四立馬從心,“不算剛才死的三個,還有四十七人,老人孩子占了一小半,剩下的基本是男人。沒有重火力,半自動步槍五支,手槍十一支。除了人在哪不能說,剩下的我都可以告訴你。” “很好,你開了個好……好痛痛痛痛,媽你輕點!” 高欣說不下去了,被花可期拎著耳朵拽回沙發。 “地還沒乾。別亂動,沙發也才整理過。” 花可期自顧自說著,蹲下身子把女兒踩出的腳印擦乾凈,又來到正月十四近前笑了笑,脫下了正月十四的鞋襪,“你不要覺得奇怪,阿姨就這點毛病。不過吧,過日子就是過日子,家要天天打掃,不管世界什麼樣,家要有家的樣子。襪子阿姨給你洗了,一會兒你穿欣欣的,你放心,洗得很乾凈。” 把鞋放到門口,取出拖鞋套在正月十四小巧的腳丫上,“其它阿姨做不了主,你們繼續。” ……………… 嘎吱——嘎吱—— 天蒙蒙亮,正月十四推著載滿米糧肉食的小推車,在張東升的陪同下,向校園大門走去。 她到此時都像做夢一樣。 做不了主的年輕阿姨,做主把她放了。 三條沒覺得有什麼用的消息,換來一推車食物。 旁邊,狐尾書生喋喋不休。 “你偷著樂吧,今天那位爺不知抽哪門子風,大半夜帶女兒出去了。” “那位爺要在,就沖你們今天動了槍,一個都別想活著離開。” “下次再來,記得給嬸子帶瓶香水,最好衣服也搞幾套,人要知恩圖報。” 叭啦叭啦…… 臨到校園門口,正月十四的瞳孔猛然收縮。 她看到一個由無數光斑組成、遍布裂痕的人影。其人被裂口延伸出的金屬荊棘束手束腳,每走一步都透著濃濃的疲累。在荊棘刮蹭下,金色血液不斷流淌,走一路灑一路。 悲傷、痛苦、疲乏、麻木…… 她連忙扭頭避過那道身影,感覺多看一眼都會情緒崩潰。 “什麼情況?” 高興抱著陷入熟睡的點點,小聲問了一句。 “活不下去的幸存者。” 張東升撿能說的說,看了一眼做夢都眉開眼笑的點點,“嬸子心善,隨便問了點情報,給她換了些吃的喝的。” “隻是這樣嗎?” 高興鼻頭皺了皺,聞到了血腥氣。 有心要詰難入侵者,但想到便宜母親,吐出一口濁氣換了個話題,“我……她和高欣情緒上,沒什麼吧?” “你有能力有實力,帶點點出去逛逛,見識見識以前的世界,挺好的。嬸子嘴上不說,心裡挺樂嗬你這麼做。至於你姐,你什麼時候開始在乎她的情緒了?” 張東升一邊說著,一邊仔細打量高興,察覺到他眉間揮之不去的凝重,疑道:“你臉色不對,遇到什麼事了?” “我,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 高興把這一晚的見聞,事無巨細講了一遍。 張東升口風緊有智慧,是個不錯的傾訴對象。 “也就是說,你得罪了一個……神?” “嚴格來說,是神祇造物和厲鬼的混合體。我所擔心的不是那鬼東西本身,而是怕打了小的來了老的。” 幫方黛,其實高興一開始是拒絕的。 因為女兒的原因,他隨醉酒女人乘車來到墨雅湖心小區。隻是車還沒停穩,她就打算不顧女兒情緒,直接告辭返校。 不是因為五年後,該小區盤踞大批怨魂幽祟。 亦不是因為五年前,小區西側某沿邊樓房的滔天怨氣。 究其根本,讓他產生退卻想法的,是怨氣裡的夾雜的異樣味道。 一些淡薄、低劣、不入流的神性氣息。 高興本不想自找麻煩,能力與神性封禁後的自己超脫有限,實力不允許他與神祇產生沖突。 然而當他產生退卻心理的時候,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他驚恐發現,女兒點點的身體在虛化。 這種情況意味著,方黛的死活,和點點是否存在有著直接關係。 “點點,或許不是上個時間線出生的。” 高興越想越煩躁,“我記憶裡的五年,應該隱藏著另一條時間線,那條時間線處在發生和未發生之間,我但凡錯過點什麼,點點就會消失。那條時間線,讓我不可避免與神祇沖突……凡人之軀,怎麼對抗神祇?真操蛋!” “或許,還真可以……” 站在一旁不敢走的正月十四,聽話聽得雲裡霧裡,但還是大致弄清楚了高興的境遇。 她頓了幾秒,盡可能組織語言讓對方聽明白,繼續道:“以前我們總認為牛鬼蛇神締造了傳說,卻沒有反向思考過是不是傳說締造了牛鬼蛇神。亡靈天災全麵爆發前的幾個月,有人發現了一個現象——之前聞所未聞的怪談,一旦人知道的多了,相信的多了,相關聯的怪談發生的機率也就水漲船高。這人大膽猜測有一種高緯生物掌握著某種能力,能把人們普遍相信的東西變現。” “如果這個猜測成立……” 正月十四瞅了眼小推車,“或許,你可以利用一下,那個高緯生命的特性。” 如果推測成立…… 流行之神! 高興突然想起上一世玩過的恐怖文字遊戲,遊戲的設定與這個猜測完全相似。 一個存在神祇的世界,多一個流行之神,好像還挺合理的! 接下來,隻要…… 他靈光一閃,頓時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