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渴望存活的生命(1 / 1)

夜中日 硯隨心啟 6309 字 2024-03-17

寒冷刺骨的夜幕吞沒了一切光源,藹藹濃霧之中一盞窄小的提燈顛簸著穿過坎坷曲折的山道,黯淡的火苗令人不安地閃動著,仿佛隨時可能熄滅;稠密的霧氣與樹蔭的陰影時而將舉燈人的身形完全抹去,像極了一隻在怒濤氣浪中艱難前行的小舟。   即便是以活火山數量著稱的索爾隆國,每年也會經歷數周三九嚴寒的日子。   女孩緊緊裹住貼身棉襖,試圖用厚實的毛皮抵擋寒夜的侵蝕,然而這份來之不易的體溫依舊從她緊握提燈的裸露指尖逐漸流失。漫漫黑色似乎永無止境地向前延伸,女孩開始逐漸懷疑自己能否在凍僵前抵達目的地,正在此時一隻溫暖的手掌搭上了她的手背。   “黛爾娜,你來這裡做什麼?冬季在弗朱斯山脈迷路可不是開玩笑的。”   出現在燈火中的是一對清澈而溫柔的眼睛,後者沒有斥責女孩意料之外的到訪,反而表現出了七分關切與三分疑惑。   “這對兄長而言也一樣吧,就算精練武藝,沒有成年人的看護來這裡還是太危險了。”女孩毫不退讓地挽住男孩的手腕,相比前一次接觸時相比男孩的手臂更加瘦削,麵色也更加蒼白黯淡,皸裂的嘴唇幾乎沒有絲毫血色。   “這樣啊,抱歉讓你擔心了,下次出行前我會事先告知你的。不過即使我身處險境,你也不應當為了我以身涉險,就算不能理解我的用心,你也應該明白父親他——”男孩的話語戛然而止,麵色凝重地凝視著稠密膠著的夜幕,孱弱單薄的手臂堅定地攔在女孩身前,宛若一堵牢不可破的壁壘。   媲似電光石火,一條灰褐色的矯健身影從夜幕中一躍而出,徑直撲向男孩的腰肋。這一擊來勢洶洶,女孩甚至還沒能看清來襲者的身影,灌入鼻腔的野獸哄臭味便已經熏得她睜不開眼。然而男孩的反應力卻快過野獸一步,早在利爪距離肌膚還有數寸之遠時,便拉著女孩向後躍出一步,有驚無險地化解了危機。   沒有留給襲擊者乘勝追擊的機會,男孩果斷地拔出腰間佩劍,卻沒有褪下劍鞘,反而是連同劍身一同揮出,像是捶打米麵的木杵般痛毆向野獸的側腹。受擊的野獸一聲悲鳴,退縮至燈火的邊緣處,一對猩紅色的眼眸恨恨地注視這對紮嘴的餌食。   借著提燈微弱的光亮,女孩仔細打量起那頭發動襲擊的野獸——與犬類相似、卻更加飽滿豐腴的吻部,從後頸延伸至尾部的樹冠狀鬃毛,除了體型明顯小於平均標準,這無疑是索爾隆境內一種名為“叢林洛奇獸”的常見大型肉食動物。女孩屏住呼吸,注視著那隻環圈而行、伺機而動的野獸;雖然在參觀新兵訓練時,她便已經見識過男孩獨自製服一隻成年的叢林洛奇獸,但是她並不希望在戰鬥中成為兄長的累贅——至少在野獸下一次發動襲擊時,她要憑一己之力及時進行回避。   然而在對峙了僅僅數圈之後,叢林洛奇獸便放棄了這次艱難的狩獵,一邊從喉部發出低沉沙啞的嘶吼聲,一邊緩緩退入黑暗之中。   “那隻叢林洛奇獸正值哺乳期,為了繁育幼崽她會盡可能避開難以處理的獵物——如果為了狩獵損耗了高於獵物本身的能量,那可就得不償失了。”似乎是看出了女孩的疑惑,男孩一邊將佩劍別回腰間,一邊答疑解惑道,“既然你都來這裡找我了,就繼續陪我走一段路吧。牽著我的手,前麵的山路比這一帶更加坎坷,多注意腳下,引路的工作就交給我吧——至少我的眼睛在黑暗中比起一般人靠譜一些。”   二人肩並肩,沿著狹窄的山道一路前行。   “你還記得幾周前的礦井坍塌事故嗎?那時為了救援被困於山巖之下的礦工們,對周圍一代進行了大規模的爆破與挖掘;加之這一工程本就存在一定程度的違法開掘現象,礦井的縱度遠遠超過了事先規劃的範圍。這一連串乾預的結果便是,礦井周圍的環境被大幅破壞,包括森林洛奇獸在內的一眾當地物種被迫遷徙。”男孩說道,相比微微氣喘的女孩,他表現得相當遊刃有餘,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長途跋涉的生活,“相較於草食動物,肉食動物對於異常環境的適應力更差,而那隻雌性叢林洛奇獸的體能在種群之中也是數一數二地糟糕。如果放任不管,她與她的幼崽們恐怕熬不過這個冬天。”   “但是這一個月以來,兄長不是一直留在霍曼提克宮殿內接受士兵訓練嗎?為什麼會對邊關附近發生的礦難事故如此了解?”女孩很是詫異地問道。   男孩的臉上復現出一抹五味雜陳的苦笑,卻沒有正麵回應女孩的提問,反倒是揮了揮手示意女孩暫且止步。隻言片語之間,二人來到了一座依山而建的洞穴之前,雖然光線昏暗不足以看清洞穴內住客的麵容,但是那股野獸特有的刺鼻腥臭味以及山巖上留下的嶄新爪痕無不出賣了住客的真實身份。   男孩從腰間抽出一柄黑曜石磨製的小刀,朝著另一隻手掌劃出一刀。   一顆又一顆殷紅的血珠從細長的創口中沁出,然而那些血珠並沒有凝聚結疤,反倒是以奇特的方式延伸重組——短短數秒之間,一塊足有數公斤重的紅肉便憑空出現在了男孩的掌中。這便是索爾隆國所特有的“血咒術”,將血液重新構成為其他物質來完成奇跡般的施法效果,然而隻有特殊體質生產的血液可用以施法,因此血咒術與其說是後天練習習得的技能訣竅,反倒像是某種天賦。   ——而女孩的兄長正巧是掌握這類術法的個中翹楚。   男孩將手中的肉塊拋向洞口。對於這份雪中送炭的饋贈,穴中野獸表現得極其謹慎,直到搖曳的燭光從洞口移開的剎那,一隻駑鈍的獸爪才飛快地將肉塊拖回洞中。   “這樣一來應該就沒問題了,再過幾天氣候轉暖後,叢林洛奇獸一家也能自主在山林中狩獵了。”女孩很是欣慰地說道,然而男孩卻依舊是一副眉頭緊鎖、鬱鬱不樂的模樣。   “嗯,大概是這樣吧——”   女孩牽起男孩千瘡百孔的左掌,從口袋中取出繃帶細細包紮起那道新添的刀傷:“兄長你總是把想法藏在心底呢。我也明白我的才智武藝都不足以為你分憂,但是把那些煩心事說出來分享一下,就連煩惱也能一同分享出去呢。”   男孩抿著嘴唇苦思著,似乎在衡量著其中的利弊得失,片刻之後他才開口說道:“從礦區遷徙的叢林洛奇獸數量在五十匹以上,以我的能力與精力也僅僅隻能救助其中最為貧弱的數隻。弗朱斯山脈毗鄰人類的居住區,如果這些叢林洛奇獸開始襲擊村民,我也隻能揮動兵器將它們誅殺;而且如果有村民因為兇獸的襲擊受傷乃至喪命,我今天救助叢林洛奇獸的舉動無異於傷害他們的罪魁禍首——但是,即便理解其中的危險,我也做不到對這些身處困境的動物坐視不理,畢竟,它們也不是以一己之願流離至此的。”   “那、那也不過最糟糕的可能性吧,說不準等到天氣轉暖,那些叢林洛奇獸就會遷徙至其他地區呢,沒必要現在就這麼悲觀吧。”女孩安慰道。   男孩不置可否地擺了擺手,幾顆透過繃帶的血珠從他的掌心抖落,自泥土之中生根發芽,眨眼之間幾叢溫暖乾燥的茅草便完全遮蓋住了野獸棲息的洞口。   “這個世界上的幸福是有限的,即便借助血咒術,能夠增加的資產不過萬分其一。我不打算批判人們為自己牟取利益的行為,但是隻是這樣就足夠了嗎——從其他生命那裡掠奪幸福,惴惴不安地縮在角落裡生恐來之不易的幸福被相同的方式奪走。”男孩搖了搖頭,將一股腦煩心事拋諸腦後,恢復了一貫溫和儒雅的態度,“抱歉和你沒頭沒尾地抱怨了一通,來吧,我們一起回家吧。”   那時她是否握住了男孩的右手,這部分回憶已經模糊不清了。   她唯一記得的便隻有,那一日的晚些時分,男孩背著熟睡的自己回到了霍曼提克宮殿。以及在那之後的十年內,她便再沒有見過男孩溫暖的笑容。   “你已經醒了?勞煩過來搭把手,這扇石門的縫隙中有風吹進來,隻要能把它拉開——我們說不準能從這個見鬼的地方出去——”   艾托亞咬牙切齒的呻吟聲讓黛爾娜宕機的大腦迅速重啟,她毫不費力地在一處墻腳下發現了正在嘗試抬起石門的艾托亞,隻是這位熟悉的夥伴此刻的儀態有些不尋常——頭皮滲出的血漬染紅了半邊臉頰,原本是左臂所在之處的袖口空蕩蕩地晃動著,就連華貴的白袍上也粘滿了血與泥。   “神殿裡的那場爆炸是由火藥引爆導致的,那時候我距離引爆點太近,有一部分軀乾被卷進了爆炸之中。你的處境與我類似,體表卻沒有留下任何外傷,雖然就常理而言有些難以解釋,但是這總歸是個好消息——至少我們從這裡脫困的可能性又提高了不少。”艾托亞沒有回頭,卻準確讀出了黛爾娜的所思所想。他單手叉腰緩了口氣,隨後重新將手指插進了石門下方的縫隙中,“現在——勞煩過來搭把手——隻有一隻手可抬不起這麼重的石門——”   黛爾娜聞言,快步來到石門的另一側,即便是二人合力也費了一番功夫才將石門抬起。在石門上升的同時,巖壁內側不時傳出機關鎖齒的刮擦聲,可見這扇石門原本是由機關牽引實現開合而非像他們這樣用蠻力托舉;無論如何,在經歷漫長歲月的洗禮後,原本的鎖鈕早已不見蹤影,就連石壁本身也嚴重風化,敲起來與未經打磨的粗巖無異,驅動機關的鎖齒沒有卡死對二人而言已經算得上不幸中的萬幸。   僅僅是將石門搬開,艾托亞便累得氣喘籲籲,泱泱流淌的鮮血浸透了長袍的左半側,那場爆炸不僅嚴重傷及了他的肉體,更是對體力與精神產生了極大程度的損耗。黛爾娜扶著艾托亞來到一處凸起的石磚前坐下休息,從腰布中摸出繃帶為青年包紮傷口,散落在角落中的提燈忽閃忽滅,二人完全看不清自己究竟坐在了什麼東西上,不過考慮到二人現在的處境,情況也很難更加糟糕了。   艾托亞的傷口不僅來自爆炸中灼燒與沖擊,那些細長銳利的傷口顯然出自於巖塊石筍的刮擦,八成是神殿的地板被炸毀,二人自上方墜落時留下的傷痕。回想起神殿決鬥時艾托亞曾經召喚出類似的石筍,黛爾娜靈機一動:“對了,你不是可以使用那種名為神跡的咒術嗎,既然能夠憑空創造那麼巨大的石柱,接治斷臂對你而言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吧?”   “這個啊,雖然不清楚是什麼原理,不過在那場爆炸之後我似乎就不能得心應手地使用神跡了。”艾托亞苦笑著舉起右手,一小簇指甲蓋大小的火星在他的掌心一閃即滅,甚至來不及照亮黛爾娜的臉頰——這種程度的神跡便已經是他現在的極限了。艾托亞就連神跡的發動原理以及條件都一概不知,因此這項機能出現故障時,他自然也無從排查病因。   “那麼你的手臂——”   “就算廢了一隻胳膊也沒什麼關係吧,畢竟我原本也不是前線人員,殘廢的又不是慣用手,可以說是無傷大雅——況且就算我沒辦法發動神跡,隻要回到白日峰,慕、我是說聖女和大司祭還是能使用神跡為我治療的。比起為了未來的問題患得患失,我們還是專注於尋找離開這裡的通道吧。”   艾托亞從角落裡拾起提燈,裝做若無其事地將燭火前移,將自己陰鬱的神情掩藏於黑暗之中。比起肢體的殘缺,他現在更擔心太陽的狀況——雖說並沒有在神殿的決鬥中敗北,但是那場爆炸毫無疑問地打斷了加護儀式——按照典籍中的記載,失去了祭品的維係,太陽很快便會完全熄滅。不過他也明白不應該歸咎於黛爾娜的專斷獨行,無論結果如何這名少女的行動動機都是為了保護自己,那句保持專注的提醒話同時也是對他自己的鞭策——如果不能離開這處洞窟,擔憂外界的一切變化都毫無意義。   “咦,那邊墻上似乎有什麼圖標——”   艾托亞循著黛爾娜的呼喊抬高提燈,黯淡的燭光揭示出墻壁上一排排烏黑的油漬,隻不過準確來說那些痕跡並非文字圖標而是某種壁畫。從油漬的色澤與質地來看,這些染料應當是植物色素混入了動物脂肪的原始工藝製成,風與露的侵蝕使得大部分油汙已經剝落,隻有首尾兩端的壁畫勉強可以辨認。   前幾幅畫作比較淺顯易懂——一隻巨大的蜥蜴趴伏在山峰之上,山峰之外的區域塗滿了烏褐色的染料,一名頭戴兜帽的人類率領著一隻隊伍沿著山道來到了巨龍的身邊——這大概是在描繪龍神喪命之後,初代賢者犧牲自己重新點燃太陽的景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然而在略過中段遺失的壁畫,後半段的畫作卻完全不存在於科斯塔的任何典籍記載之中,並且難以理解——早已喪生的巨龍不知為何開膛破肚地躺倒在山丘之上,一團烏黑的塊狀物從它腹部的切口中湧出,並在接下來的畫麵中盤曲著爬上了巨龍的脖頸。   “那會不會是龍神的孩子?”黛爾娜說出了自己的猜測,“雖然輪廓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了,不過總體外形與那隻巨龍很相似吧?說不定是龍神過世之後,信徒們發現龍神懷有身孕,所以信徒們刨開龍神的身體放出了它的子嗣?”   艾托亞搖了搖頭,黛爾娜的猜想有一定的可取之處,但是漏洞也同樣明顯:“不管是出於穩定教義正統性,還是維護國家安定考慮,科斯塔都沒有隱瞞龍神子嗣存在的必要。況且如果這隻子嗣順利產出,從初代賢者執行儀式的年份推算也有上千年的歲數了,而科斯塔境內並不存在這個年紀的巨龍,即便是爺爺也僅有四百年的壽命。”   話雖如此,誠如黛爾娜所言,那團陰影的形象確實與龍神極為相似。與龍神潔白如雪的膚色形成鮮明對比,那團陰影被塗成了夜空般的黑色。從龍神體內誕生的黑色巨龍——難道除了哈斯塔以外,科斯塔境內真的存留著不為人知的其他巨龍?   更為關鍵的是,從壁畫的內容來看,這裡的記錄無疑是科斯塔教一脈相承的傳說典籍,甚至比大教堂中的多數典籍更加詳盡準確,卻為何沒有受到教會的保護,反而掩埋在百夜峰的神殿下方?   艾托亞盯著壁畫,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