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屬於誰的黎明(1 / 1)

夜中日 硯隨心啟 5822 字 2024-03-17

時間回到數小時之前。   爆炸的颶風吹飛了磚石與瓦礫,完全沖垮了神殿的上半部分。地麵坍塌形成一處直徑近十米的大空洞,隨機便被墜落的磚石填滿,拚接成一座形似鳥巢的獨特工藝品。身處神殿外圍的三人並未被卷入爆炸中央,卻也被爆風吹出了神殿之外,僅餘數尺之差便要墜落山崖,一命嗚呼。   還未等塵埃落定,弗西格便一個箭步沖上前去,艱難地搬起半人高的石塊,儼然一副想要獨力清理整片廢墟的態勢。稍有常識之人便能看出這個計劃的不切實際,戈頓顧不得腰部勞損,上前勸阻道:“老兄,別沖動,單憑我們兩個可沒辦法清理這麼大一片廢墟。”   “那麼我們就這麼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著那兩個小家夥被活埋在下麵嗎?”弗西格惱火地咆哮道。   “我們當然不會將他們棄之不顧,隻是我們需要采取更有效率的手段。”戈頓提醒道,“隻靠兩個人的力量哪怕挖上三天三夜也沒辦法清理如此龐大的廢墟,相反,現在隻有我們知道這裡發生了坍塌事故,如果我們浪費了向外求援的良機,那時他們才是真真正正地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弗西格還打算強辯幾句,一陣厚角質層與空氣摩擦的嘈雜聲卻唐突插入其中——   曾在納萊耶邊境與幾人有一麵之緣的黑甲騎士腳踏飛龍,分外威武地出現在山崖的另一端。隻見那名騎士翻身滑下飛龍的背脊,落落大方地正立於二人麵前。盡管迄今為止騎士都沒有對幾人表現出敵意,不過納萊耶的原住民向來不會對四處掠奪、刀尖喋血的索爾隆騎士抱有好感,更不必說這位龍騎士,蘇爾特早就因為積極推進前線戰事以及貪汙受賄在納萊耶境內惡名遠揚。   蘇爾特直截了當地無視了二人的戒備與敵意,像是與熟人閑話家常般有些沒頭沒尾地說道:“你們果然還是滯留在了百夜峰上啊。現在情勢緊急,雖然對你們而言可能有些難以理解,但是能請你們先隨我下山避險嗎?既然神殿已經倒塌,你們也沒有理由繼續留在百夜峰了吧?”   “你是怎麼知道我們來到百夜峰的目的?”縮在角落中的克勞斯戰戰兢兢地問道,然而弗西格洪水般的咆哮轉瞬間便吞沒了他孱弱些微的疑問——   “開什麼玩笑!老子的同伴們還被埋在這裡,怎麼可能這麼不明不白地跟你離開這裡?再說憑什麼我們要接受索爾隆那幫沒種走狗的幫助?”   蘇爾特自動過濾了弗西格接下來辱罵的一連串汙言穢語,很是認真地打量了一番倒塌的廢墟殘骸,甚至拎起劍鞘敲了敲磚石地板:“原來如此,確實是個麻煩,就算調集附近的斥候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清理這一大片廢墟。隻要你們隨我離開,我便保證向你們解釋個中緣由,並盡快召集人手實施搜救——就算我這麼說也沒什麼可信度吧。不過我剛剛所言的情勢緊急也並非誇大其詞,在極端情況下我也不反對用武力逼迫就範——”   蘇爾特從劍鞘中抽出大劍,嫣紅欲滴的劍芯仿佛吸飽了血肉與骨髓,尖銳而奪目的光芒幾乎足以撕碎百夜峰周圍亙古不變的夜幕,僅僅隻是直視這柄大劍便會產生骨肉分離、被梟首斬裂的幻痛。然而這隻大劍卻沒有向嚴陣以待的二人展露獠牙,反而徑直斬向一塊斜倚在石柱上的半截橫梁。一隻自陰影中延伸而出的暗灰色手臂應聲截斷,蘇爾特不動聲色地向目瞪口呆的三人解釋道:“當然我還是會盡力爭取讓當事人主動配合,畢竟這樣行動起來更有效率,不過前提是你們能順利活下來——聽好了,北方、西方和東方的敵人我會設法解決,你們負責攔住南方的增援隊伍。沒必要擊敗它們,隻要逼退包圍圈,保證我們有充足的時間撤退就行了。”   “你在說什麼胡話?如果四麵都被包圍了,我們又該向哪邊撤退啊?”弗西格嚷嚷著,然而蘇爾特卻完全無視了他的提問,健步沖向相反方向,一記肩撞將一頭剛剛從陰影中爬出的人型怪物撞下了山崖。弗西格很是惱火地啐了一口,向戈頓招呼道,“該乾活了,胖子!雖然有些不爽,還是姑且照著那家夥的安排做吧!”   “犟驢頭今天怎麼改性了,我可是已經備好稿怎麼勸你認清大局,接受合作哩!”戈頓一手撐起大盾,一手高舉火炬,嘴裡倒也沒閑著,嬉笑著調侃著弗西格的反常之舉。   “少囉裡巴嗦!老子是沒打算和那幫惡徒為伍,但要是不小心傷著了那小鬼頭,事後可不好向那丫頭交代啊!”   即便有火炬照明,百夜峰峰頂的能見度依舊很低,即便是性情彪悍的弗西格也隻能退居護盾之後,擊退侵入光圈的異形生物。利刃與毒素絲毫沒有作用,在被刀刃砍中的瞬間,那些怪物便會化作虛無的迷霧,有效規避刀刃造成的傷害。即便很沒效率,弗西格也隻能像是使用棒槌般大幅度掄動大刀砸向怪物的軀乾,靠著試錯擊退一些來不及霧化的異形生物。   怪物們如同潮水般源源不絕地湧上前來,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怪物侵入了光圈之中,駐守南方的弗西格與戈頓也不得不將防線後撤。這倒不是因為他們防守不力,而是光圈本身的範圍擴大了——曾幾何時黯淡無光的太陽,正逐漸剝去表層的陰翳外殼,暴露出起光耀奪目的內核,甚至比大晦日之前更加明亮,就連身處百夜峰頂峰的眾人也蒙受了日光的些許恩澤,隻不過陷入的苦戰的二人實在無心留意這些細微的差異。   與之相對,獨自麵對三方敵軍的蘇爾特卻表現得相當遊刃有餘,血紅的劍刃輕而易舉地切斷了怪物難以捉摸的軀乾,每當一隻怪物倒下,數十顆的血珠似的鮮紅粒子便從怪物的殘肢中湧出,匯入劍芯之中,那片紅色熒光也愈加鮮艷紮眼。   飛散的怪物軀乾滾落至克勞斯的麵前,照明度提升帶來的顯然並不僅僅是正麵影響——至少現在克勞斯就不得不親眼見證這場暴力屠戮的場麵。即便深諳矛盾與鬥爭是無法避免,鋼牙鐵齒撕碎類人生物的軀乾對於一名涉世未深的孩童而言還是有些過於震撼了,克勞斯緊咬嘴唇,驚恐地向後退半步。   在他的腳後跟碰觸到陰影的剎那,一截足有三米高、枯槁蠟白的手臂從陰影中竄出,緊緊纏住了克勞斯的身體。看似蒼老孱弱的手臂卻意外地有力氣,僅僅是被其箍住克勞斯便已是四肢酸脹、全身骨骼咯嘣作響。察覺到克勞斯遇難,蘇爾特卻是絲毫不見慌張,手中的長劍直指男孩的眉心,自劍尖流溢出的殺氣讓克勞斯一度認為這個心狠手辣的男人要將自己連同纏住自己的怪物一起劈作兩截。   值得慶幸的是,蘇爾特終究沒有痛下毒手,轉而卸下了左手腕甲,朝著自己的掌心劃出一劍。創口的血液非但沒有成股流下,反而像是噴泉般向著神殿上空四散噴灑,正當克勞斯好奇蘇爾特為何要對自己下此狠手時,灑落在磚石上的血跡竟是以極快的速度擴散、彼此連接,拚接出一組晦澀難懂的圖案紋理。   陣圖在短短數秒之內便繪製完成,緊接著一陣失重感以及短暫的眩暈感毫無征兆地襲向克勞斯,仿佛被拋向高空隨後又重重撞上了天花板。一陣短暫的目眩之後,克勞德得以重新踏足地麵,失而復得的踏實感使他感到無比安心,就將自己箍住的手臂也在這場騷亂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包括戈頓與弗西格在內的三人似乎被丟到了某處截然不同的區域——混著嫩苗清香和濕潤露水的泥土味撲麵而來,與百夜峰死氣沉沉的格調形成鮮明對比,就連叢蔭中傳出的蟬吟蛙鳴也顯得如此令人安心。即便混濁濃稠的夜色尚未消散,輕鬆舒暢的空氣依舊足以使身心疲敝的冒險者短暫地投入“安全”的懷抱。   “在未預定的時間裡造訪的未預定的來客,按理而言我應該將你們就地處決以絕後患,不過既然你們的隊伍中有孩童隨性,從道義上來說我還是應該聽聽你們的說辭。”一名身形佝僂的男人不知不覺間欺近了三人身畔,盡管他的脊背幾乎呈九十度彎曲,他的身高依舊與三人中最高的戈頓持平,臂膀與腰身更是比他粗上了一圈,很難想象假如男人挺直腰板將會是一名多麼高大巍峨的漢子。   還沒等三人應答,男人卻突然湊上前來,從兜帽下探出石灰巖般灰褐色的口鼻,仔細嗅探著三人身上的氣味:“原來如此,你們身上有那小子的血氣味,這樣倒也解釋得通。隻是我沒想到繼上回一次性傳送一大批人之後,那小子還會不長記性地繼續濫用血咒術。就算因此缺損血液,我也不會允許他克扣我應得的報酬。”   不知所雲的言語使得本就散發著詭秘氣息的男人更加難以接近,僵持許久之後,戈頓開口攀談道:“閣下是拜椎斯人嗎,拜椎斯人和咒術師的組合可真是少見。”   “這種感覺是相互的,我也無法理解族人們為何執著使用原始的肉搏戰,即便我等種族在力量上具備優勢,咒術在戰鬥與戰略上帶來的優勢也不是區區天賦足以彌補的。”盡管外貌五大三粗,男人卻相當健談,甚至可以說有些嘮叨,“如果你詢問這些隻是想拉進我們的關係,即俗話所說的‘套近乎’,那大可不必,在我們這次短期合作關係後我們八成不會再有交集了——出於相同的理由考慮,恕我不能向你們透露過多的私人信息。不過既然你們被遣送來了這裡,按照合約我也應當指引你們去聚居地。”   連珠炮似地拋出一連串話後,男人一手提著油燈,另一隻手拄著一根足有兩米高的槐木杖,頭也不回地鉆進了霧氣朦朧的密林中,既沒有招呼三人跟上前來,也沒有對此行的目的地進行說明,絲毫沒有身為引路人的自覺。然而男人言談舉止間都沒有對三人表現出敵意,穩健的步伐說明他熟稔這附近的地形,魁梧有力的身材簡直能與一隻成年棕熊角力,拋下一位可靠的向導兼保鏢,在這處人生地不熟的密林中獨自摸索顯然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三人相視苦笑,不約而同地跟上了那位饒舌的拜椎斯人。   男人的步伐既沉重又迅捷,每一步都在泥地上踏出一個輪廓清晰的腳印,顯然尚沒有年老體衰到需要拐杖支撐才能前進。四人在密林中穿行的同時,天空中高掛的日輪也愈發光亮耀眼,每踏出一步,都有一片潛藏在夜幕中的葉片被照亮,和睦的陽光像是輕柔的筆刷,一筆一劃地為林地塗抹上艷麗的色彩。   日光混著濃霧潑灑在男人滿是汙垢的長袍上,雖然大部分軀乾依舊掩藏在那些灰黑色的布匹之下,三人還是能夠透過衣料的縫隙看到男人灰褐色的皮膚,近似野豬的微微發黃的獠牙,以及手背上暴突的青筋。克勞斯幾乎是一路小跑才勉強追上了男人的腳步,有些羞赧地開口問道:“你好,這位先生,我能問你一些問題嗎?”   “不能。我已經說過了吧,我不會向你們透露更多的私人信息。至於私人信息以外的部分——我所不知曉的沒辦法回答你,我所知曉也沒有道理無償向你提供,尤其是你這種無法給予我任何回報的人類小孩兒。”男人斬釘截鐵地拒絕道,相比回答男孩的問題,他似乎更樂於浪費口舌來論證自己拒絕回答的正當性。不過至少結果如他所願,至少克勞斯一副很是挫敗的神情,完全喪失了繼續向男人搭話的意願。   “也不至於這麼說吧,哪怕是短期合作,我們也會有一陣子低頭不見抬頭見吧。那時候我們又該怎麼稱呼你呢,這位不願透露私人信息先生?”弗西格調侃道。   隻聽男人重重嘆了口氣,隨即加快語速,很是不耐煩地說道:“好吧,就當是為了讓你們別再糾纏不休地窺探他人隱私,我可以公開部分情報——其一,姓名是古斯羅夫·阿弗雷德爾修古;其二,血統是純正的拜椎斯人,至少三代之內沒有其他種族的血脈;其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穿著和配飾沒有特別意義,也並非個人興趣,不接受相關質疑;其四,短期內,或者說至少四個月內,不接受任何類型的委托,無關雇傭金豐厚與否。以我們目前的關係,以上就是你們能提出的所有問題的答復了,順帶一提,這番交流已經浪費了預期之外的太多口舌,作為補償我會在今日之內拒絕與你們進行任何形式的言語交流。”   說罷,古斯羅夫加快腳步,將三人遠遠拋在身後。好在此刻日光充沛,哪怕被拉開了一段距離也不至於在密林中迷失,更不必說垂至地麵的袍子在混著砂石的泥地上拖行出一道頗有辨識度的窄道,相比古斯羅夫本人,這條窄道反而更像是個稱職的向導。   “那位伯伯,雖然看起來兇巴巴的,實際上並不是壞人呢。”克勞斯鬆了口氣,古斯羅夫單是體格便有六七個克勞斯大小,與其正麵交涉顯然給他帶來了不小的壓力。   “聽我一句勸,不要妄自評估拜椎斯人的年齡,他們的樣貌都比實際年齡老成得多。”弗西格咧著嘴笑了笑,“老子就曾經在東陲的酒館裡遇到過一個頭發灰白,胡子垂到肚子的拜椎斯人,直到他喝上頭了發牢騷,我才知道他實際年齡隻有四十歲。”   “那純粹是因為喝酒傷身,正常而言拜椎斯人的年齡和樣貌差距也不會超過十歲。如果你繼續像以前那樣整日價泡在酒精裡,說不定明年克勞斯就要管你叫弗西格爺爺了。”一番打趣之後,戈頓仔細思索起了古斯羅夫先前的話語,“不過他提到了‘合約’一類的事物,考慮到我們目前的處境,那恐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