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十二月甲戌(農歷十二月十一日)。 下邳冬日的清晨溫度,比起處在樂安的蓼城,要溫暖一些。 這段時間並未下雪,遙遙望去,看不到如蓼城四野那種白皚皚的景象,細細聆聽,於鄉間野地,偶爾還能聽到幾聲鳥鳴。 劉塵起了個大早。 昨夜被十數個大漢護著,踏踏實實睡了一晚,精神出奇的好。 牙是沒得刷了,用小四馬尾製作成的牙刷,被他扔在蓼城的小院裡沒有帶來。 那可是劉塵的寶貝,做了兩把,他一把,小白酥一把。 而陳姨其實也會用刷子的,她本就是氏族千金,如今雖以下人的身份待在劉家,但早年養成的習慣倒是都保留了下來。 劉塵本來想給她也做一把,但陳姨習慣用草葉製成的刷子,就沒要。 有意思的是,梁文也用刷子刷牙,好在經歷過小白酥的紅抱腹事件,劉塵對此也就見怪不怪,全然裝作不知道。 洗了臉,劉塵走出門。 尾敦早早等在門口,見小公子出來,拜見後從懷中遞過來幾個野果,都是溫的。 劉塵謝過,抓起一個果子塞到嘴裡,津津有味啃起來,“尾將軍,昨晚有啥情況?” “沒啥大事,就是那小子自己把自己差點弄得背過氣。” “嗯?” 劉塵有些摸不著頭腦,疑惑道:“他想自盡?” “那倒不是,就是留守的兄弟回報……” 尾敦指著隔壁偏房,附在劉塵耳邊小聲道:“昨兒一夜都縮在草堆上哭,憋著氣,不發出丁點兒聲音,要不是我們的人偷偷看著,還真不知道呢……期間昏死過去兩次。” “哦?” 劉塵眨眨眼,“你怎麼看?” 尾敦豎起拇指,佩服道:“忠貞之士,亂世少見!” “嗬……” 劉塵樂嗬嗬地推開偏房的門,一步跨入,尾敦連忙跟隨而進。 屋內,高順身上的繩索已經取下,此刻低頭蜷曲在角落,一動不動。 劉塵挑了顆最大的野果,扔到高順懷裡,“高將軍,吃點吧……活著的人,總要活得更好,你就不想去祭拜下溫侯?” “你願意放我離開?” 高順抬起頭,聲音沙啞。 他的眼白赤紅如血,眼眶腫得好似頂著兩盞燈籠。 劉塵看得心驚。 要不是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嚴重懷疑,尾敦昨兒偷偷把人家打了一頓,還專門懟著臉打。 “我們本來就是為了救將軍,如今將軍還活著,自然想去哪就去哪。” 高順聽劉塵這麼說,硬撐著身體晃悠悠站起。 但沒走幾步,他就眼冒金星,差點摔倒在地,還好尾敦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胳膊。 另一邊,劉塵將地上的果子撿起來,幽幽道: “這是尾將軍大清早特地放懷裡捂熱的,說實話,就那麼幾顆,我是真的不舍得讓給別人。但不吃東西,哪來的力氣走路?一會我陪高將軍走走,高將軍可不要拒絕我的好意才是。” 他將野果塞到高順手中,笑道:“冬日能吃上一口溫果子不容易,高將軍記得要謝謝尾將軍啊!” 高順猶豫了下,終是捧著野果對尾敦點點頭。 尾敦挺拔地站在劉塵身邊,黑臉酷酷的,倒是沒了昨日“囂張”的氣焰。 不多久,三道身影出現在鄉間小路上。 他們身後,遠遠還跟著幾人,都是尾敦手下的死士,眾人沒有騎馬,混在流民之中。 高順走在最前麵。 吃過幾顆野果,他的體力算是恢復一些。 但此時的他,神色木訥,腳步機械笨拙,仿若一具行走的屍體。 路上多了很多人,都是從下邳城逃出來的百姓。 看起來,下邳城的對峙真的已經結束。 高順沿路連問數人,大家的回答都很一致。 溫侯確實降了,白門樓前,他讓部下綁了自己,交由曹操。 故而,下邳城當日就被攻破。 好在曹將軍這次沒有大規模屠城,否則如彭城一般,他們這些人根本沒機會逃出來。 可讓高順無法接受的是,曹操竟真的斬了溫侯。 所有人都在說,還好高孝父高將軍逃得快,否則他的腦袋也定然不保。 因為軍師陳公臺,同樣被處死,那可是曹將軍極為看重的謀士。 高順聽在耳裡,仿佛無數把燒紅的鐵戈紮在心口,痛苦不堪。 昨夜被關在小屋子內,哪怕痛哭都不曾發出一點聲音的漢子,此刻突然如孩童一般,當著劉塵和尾敦,當著路過的流民百姓,嗚噎嘶吼起來。 他想起溫侯爽朗的笑聲,想起溫侯曾意氣風發地和他說—— 即便天下人皆反我,皆離我呂布而去,但你高孝父一定會站在我身邊! “我……我沒逃……溫侯,我真的沒想著逃啊!我……對不起你……” 高順聲淚俱下,撕心裂肺,額頭早已在地麵磕出血。 劉塵見此,心有感慨,讓人驅散周圍的人。 又怕引來曹操探子的注意,就讓尾敦將高順帶回去,卻被高順一下撞開。 然後,跌跌撞撞的漢子,一路往下邳城趕去。 尾敦想要阻攔,被劉塵製止。 “算了,我們跟著吧。曹操新勝,戒衛必定不會像戰時那般森嚴,隻要不太靠近城池,關係應該不大。現在的高順如一坨爛泥,誰又認得出這是昔日的陷陣將軍?” 幾人跟著腳步磕絆的男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小心翼翼靠近城池。 離著約莫還有數裡,便遠遠望到白門樓上,迎風招展的一麵麵巨大曹字旌旗。 望著旗纛,高順跪在地上,拳頭一下又一下砸向地麵,心如芒刺,“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嗚嗚……” 良久。 他對著白門樓,對著昔日溫侯喜歡站立的方向,用力磕了幾個頭,接著氣血攻心,暈厥過去。 “我日!” 劉塵見狀,無奈地揉揉鼻子。 扭頭對尾敦歉意道:“尾將軍,靠你背回去了……” 尾敦倒是乾脆,咬牙一把抓起高順扛在肩上,屁顛屁顛往回走。 …… 說實話,尾敦算是知情人,他知道劉塵的目的,但他不理解,小公子為何願意花這麼多精力在高順身上。 那小子看著,也不是很經打呀? 尾敦如是想著。 同樣不理解的,還有當事人高順。 一天後,臉上重新有了一絲血色的男子,圍著爐火,對少年問出心中疑問—— “你到底是誰?” 少年的回答,讓他心驚。 劉塵,大漢武帝之後,幽州牧、太尉劉虞之孫,獻帝心腹劉和之子。 大漢正統,至高權貴,天子信臣! 一道道信息沖入高順腦海,近乎炸裂,而在他驚愕之時,劉塵同樣說出自己的目的。 聲音不大,卻仿若驚雷,直擊高順的心海。 “我想讓將軍,追隨於我,平定十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