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士兵總算把他從蘆葦叢中硬拉了出來。 他的嘴裡還在狂笑不止:天若無心天亦荒,君若有情不滄桑,朱雀不肯指來路,我又何必嘆離傷…絕地重生的心情,一時難以發泄出來,竟然,淤堵在心頭,致他一時心智失常了…… 馬隊再回到宮中的時候,玄明看見大成公子,像個老酒鬼似的,橫臥在馬鞍上,正嬉皮賴臉地自說自話。那麻雀也橫在另一個士兵的馬鞍上,哼哼唧唧地做痛苦姿態。 這兩人好端端地站著出了門,卻是這般光景地橫著回來,也太搞笑了吧?玄明看著他倆這般樣子,有些奇怪起來。 “這一大一小兩個不是玩意兒的東西!”他在心裡沒好氣地壞了嗔戒,隨即高呼佛號,阿彌陀佛!就上前來一看究竟。 走上前,探手把了一下大成公子的脈,還好沒有性命之憂,隻是脈相散亂,像是被什麼迷住了心竅。 再看那麻雀,正痛苦地緊鎖眉頭。玄明就問他又是為何。 麻雀呻吟著說,都是被那混蛋大成公子的馬鞭子打的!皮膚起棱,紅腫一片,又淋了雨,這會正痛癢難忍呢。 “這都是你自找的,非要跟他去,這會兒吃虧了吧,看你以後還啥事都瞎摻乎不?”玄明就把麻雀從馬上拖下來,一邊責備著,一邊攙扶著他“唉喲,唉喲”向李一的住處走去。 隨行的士兵把那大成公子,從馬上放下來,又找來毛氈墊著,抬進了王宮大院,皇家驛站。 燈光下,大家見那大成公子,衣衫襤褸,渾身泥水,滿麵汙圬,正光著一隻腳,人事恍惚的樣子,不禁為他惋惜。那出門時風度翩翩的儒雅姿態,回來就變成了赤腳大仙。變化得太快,一時讓人無法相信眼前的人是他。 聽隨行士兵說他在那天的地方,好像是在找什麼東西,等到下暴雨的時候找到了,人就變成這樣了。 找到了?是什麼東西能讓他神魂顛倒?玄明和阿笛萊對望一眼,不明所以。 阿笛萊擺手讓隨行的士兵出去,就叫來幾個侍女,讓她們為那大成公子更衣,浣麵。那幾個侍女領命躬身退出,準備去了。 玄明就對女巫說,原想著他找到了東西就能清醒過來,沒想到找到了之後,情況更加糟糕,看樣子非得要對他施法才行,否則,可能從此心智全失,最後反倒成了麻煩不說,就是那瘋瘋癲癲的樣子,也會讓人受不了的。 事不宜遲,快快祭起法器,為他驅魔除障。 阿笛萊說,的確應該為他做一場法事,隻是這滿天的大雨不知何時停歇?沒有月亮,既使做了也沒用的。況且還不知他的神宿是薩滿還是釋加。 “死馬就當活馬醫吧。”玄明一想,阿笛萊說的有道理,而他一時也沒有更好的主意,就無奈地對她說。 “再過兩個時辰,天就該放晴了,那就定在今天晚上吧。”他出門看了一眼天色,繼續說道。 “那好吧,我這就準備去。”說完,她就朝她的宮幃走去。 玄明見狀,叫起麻雀,兩人就一同回山上的廟中去了。 真如玄明預料的那樣,才過了半個時辰,籠罩著王宮的烏雲,就裂開了一條縫。在更鼓之交,那縫就現出了方丈之地。更在三漏,瓦藍的天上,皓月當空,星辰疏影。而周圍,仍是烏雲密布。 真奇怪!看來這大成公子確實來路不簡單。否則,不會有這麼離奇的天相。阿笛萊在王宮外,暗暗地想。她已經準備好了要為大成公子驅魔施法。 李一僵臥在床上,渾身抖若篩糠。雖經過了洗浴,他恢復了原形,卻又發燒了,那熱度高得連他的嘴唇都變色了。玄明擔心地掩下幃帳,沉思不語。 他弄不明白的是:大成公子回來的時候脈相散亂,而這會兒人雖不清醒,脈相卻無異於常人,隻是顯得有些風寒濕重而已。難道那魔障知道今晚有厄運將臨,提前跑了不成? 他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低頭走到戶外,見祭臺已經搭好,神火已經燃起,阿笛萊一身黑色的鬥篷從頭罩下。那樣子,在明月下,更有種說不出的陰森和神秘。 “準備好了?”他在她身後問。 “好了!”她低聲答應。 “時辰不早了,那就開始吧。”玄明催促道。 “我這就開始做法,請大師回避!”阿笛萊小聲說道。 “好,貧僧這就回避。阿彌陀佛。”玄明低誦佛號,轉身離去。 幾個侍女把大成公子抬出了宮門,放在了供桌上,將一床錦被覆在他身上。在他四周放上了草木花卉,山石泥土。月光下,他的臉色透著青灰。 轟!一團神火撒向空中,如那禮贊的煙花,絢爛地盛開在夜空裡。 叮鈴鈴,細碎的銀鈴響起來。 女巫漆黑的身影在月光下,圍著神火,穿梭出大地,森林,河流、山脈,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風、霜、雨、雪,飛禽、走獸的姿態。 她不時地向那神火中拋灑咒語。那火光一會兒高漲,一會兒低迷。一會兒紅色、一會兒藍光,一會兒紫焰,一會兒又是綠火。 鈴聲疾促有如千軍萬馬,輕緩卻像和風細雨,頓挫似那那漫天花雨,隨風散落。 這天地間的萬事萬物,日月星辰,都在她的心念間展現了出來。 忽然,她的鈴聲燥動起來,似雷雨冰雹,是大河狂濤,如山呼海嘯,跌宕起伏,雷霆萬鈞!在她“啊嗚——”的一聲長嘯中,戛然而止! 她舉起一隻銅盅,深吸一口山泉,“噗”地噴在大成公子的臉上,轉頭又噴向神火中。那神火便“轟”地竄起一篷白焰!霎時把周圍照得通亮。 她抿起紫黛的嘴唇,在那大成公子的額頭印下一記清晰的吻痕——隻一會兒,便隱去不見了。 這一係列的動作,都是一氣嗬成。最後,她盤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詞。 鈴聲靜,山嵐起,火色稀,月西沉;惟有呢喃催人醒。 哦——一聲輕吟,大成公子的喉嚨裡咕咕咯咯地有了聲息,他醒了。睜眼,迷茫地看著一旁打坐的女巫,額上芳馥縈縈,醒腦清神。 “你終於醒了,若再不醒來,我就支持不住了。”她沒有抬頭,在鬥篷裡幽幽一句,便垂頭不語了。 聽她這樣說,他不明白眼前的這是啥情況,也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隻是耳朵裡還回響著清脆的鈴聲。他想起身,可是渾身無力,便頹然地躺著不動了。 遠處傳來雄雞啼鳴,天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