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藥廬奇人(1 / 1)

太虛問劍篇 莫儼 8164 字 2024-03-17

不知道是誰定的規矩,自古以來,百姓都把江湖上尋常的醫者稱之為【郎中】,這些醫者或是居無定所,浪跡天涯,遊蕩世間。或是開設藥鋪,查診問情,坐收白銀。   這些人數量之龐大,活躍範圍之廣闊,都讓平常人震驚。據早些年神鷹帝國皇室統計,光是混跡在神鷹帝國境內的江湖郎中,就已有數百萬眾,平均每一百個百姓之中就有一名郎中。   而除此之外,還有各種因宗教迷信等古老問題而產生的神婆、鄉醫、山郎等與治病救人沾點邊的職業也隨之興起,不過他們的醫術往往極低,隻憑借著幾本地攤上淘來的醫書到處招搖撞騙。這就引起了無數百姓乃至天下人的反感。   但讓人無法接受的是,這些騙子一時風靡於窮山惡水且交通不便的鄉野地帶,專門哄騙生活在那裡的農人。   生活在這裡的百姓不但消息閉塞,生活貧苦,食不果腹,衣不遮體,而且常年受到原始山林中野獸的騷擾,因此也被大城池中的富足公子哥們戲稱為【未開化的原始人】。   而那些不入流的神婆、鄉醫等,也正是利用了當地人的無知和愚昧,靠著手舞足蹈的祭祀和誇張不實的藥引騙取了大量不義之財。   而他們的騙術,隻能用來壯大聲勢,一丁點兒實際效果都沒有。   所謂奇怪的藥引,隻是他們無能的表現。他們隻會用一些如蜈蚣、蟋蟀、螞蟥等奇怪的東西作為治病的藥引,來達到讓愚昧無知的當地百姓信服的目的。而當百姓們交錢敷過藥後,大都會上吐下瀉,病情不僅沒有被醫治,還因為耽擱了時間而更加嚴重。   而等到這時百姓們反應過來,拿出棍棒想要尋人討個說法時,那些號稱【菩薩下凡】的江湖騙子早已溜之大吉,不見蹤影。   然而,天下之大,浩瀚無比。   這些騙子等到在一地騙過錢財後,便會毫不猶豫地扭頭離開,再去尋找下一個被盯上的貧苦村莊。他們但凡在此騙過錢財後,便會將其畫上黑名單,而在十年之內不會重新踏足,以達到【割韭菜】的目的。   而以上所述,皆出自神鷹帝國的官府。雖然曾經有位身居高位者下令帝國境內的所有捕快追捕這些騙子,但最後卻引發了一場大規模暴亂。   原因在於這些騙子太多,幾乎所有的無業流民都從事這種勾當,而更讓人難以相信的是,官府在抓捕這些人時,不少受到蠱惑的愚昧村民居然抄起家夥反抗官令!   在鄉野中,地形本來就復雜陌生,再加上百姓不分黑白的一味維護,以及居心莫測之輩的刻意挑撥,終於激起了底層百姓暴亂!   而這場暴亂中,除了絕大多數的尋常百姓,剩下的都是平日裡在生死線上徘徊不定的底層流浪武者,這些人常年經受死亡的考驗,見識過了大城池中富貴人家的奢靡繁華,早就心懷不滿,看淡生死,無所畏懼。   而最終的結果就是,帝國皇室震怒,帝國軍隊以迅雷之勢橫掃暴動,強勢鎮壓了暴亂的底層流浪武者。   最終,隨著那名正直的身居高位者被捕下獄然後被處死,這場大規模抓捕江湖騙子的行動便就此成為了歷史。   而那些江湖騙子,在經歷過此事後不僅不知悔改,而且更加猖獗。拐賣幼童,燒殺擄掠,男盜女娼的不恥下作之事時有發生,而受過賄賂的官府,哪裡還管普通百姓的生活?   而身處千絕雪峰雪穀深處的稻穀村,曾經也深受江湖騙子之害。   “杜大人,您看!前方的那間屋舍就是那些我們口中的【藥廬】了。”   山間的一條崎嶇坎坷的青石小路上,原本鋪滿了常年堆積於此的落葉。而先前降下的一場厚實的雪,則完全遮住了路人留下的腳印。   而此時,八個麵容粗獷的八尺大漢喘著粗氣,正緩緩抬著一臺紅頂紫身的氣派大轎從山的另一邊走來。轎子四周威武高大的騎兵,宣示這轎中之人身份的尊貴。   透過朦朧的金紋窗紗,轎中有一中年長須男子將頭探出轎外,在仔細打量過周圍的環境後,恭敬地低下頭,低聲下氣地朝對麵之人說道:“杜大人,這藥廬乃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開設的,但凡有前來治病求醫的可憐人,皆分文不取,是個好人。而且他醫術高超,妙手回春,是懸壺濟世的再世神醫,醫好了村子裡很多鄉親的病。”   “還望您……”   那名中年男子忽然停頓了。   因為他對麵之人微微皺了眉。   順著他有限的恭敬目光看去,隻見那邊正坐著一位不過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長相俊秀,膚如凝脂,領如蝤蠐,身穿一件紫貂裘衣,雍容華貴,乍一看有一種驕傲輕狂的氣質顯露頭角。但因為他麵部的鷹鉤鼻,破壞了前麵俊逸的美感,反而讓人產生一種邪惡的恐懼感。   而與其相比,中年長須男子麵色紅潤,胡子拉碴,聲音粗獷,穿著一件打了許多補丁的淡藍布衣,雖然收拾的很乾凈利索,但在那名年輕人看來就是一個低賤的窮酸下人,一副典型的鄉野農人形象。   “下人,再廢話就打爛你的狗嘴!”還不等年輕人多說,負責護衛轎子的一名黑臉騎兵就一馬沖在轎前威嚇道。   “杜大人,小人不識趣,還望您不跟小人一般見識。”中年男子陪著笑臉送走騎兵後,又躬著身子陪著笑臉對年輕人卑躬屈膝的解釋道。   年輕人此前的皺眉已經表現出怒意,而現在在聽到中年男子的賠禮後這才微微釋了懷。並冷冷地說:“哎?牛飛村長這是說哪裡話,既然你先前說過那人的事跡,本官又怎麼會不相信你呢?”   說著,年輕人伸出右手摸了摸頭上戴著的一頂青絲紫紋官帽,笑著說:“更何況本官乃雪州知府特遣巡查使,承蒙皇恩,一律公正嚴明,又怎麼會顛倒是非呢?”   “大膽!你這不是諷刺本官的為人嗎?”   剛開始,年輕人還以一種平和自然的語調說話,可當他講到自己的官職後,語氣加重,隱隱約約有一種責怪生氣的意味,而當他說到“大膽”二字時,明顯遷怒於中年男子。   “大人息怒!小的縱然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諷刺大人……還望大人原諒小的,小的保證——今年稻穀村的糧收一定會按時保量上交官府,還請大人恕罪!”   中年人臉色早已變得煞白,語氣無比低聲下氣,在解釋的時候一個勁地磕頭認罪。   他,身為稻穀村的村長,每年都擔負著關乎全村人性命的責任,哪怕對大城池的大人物有一絲冒犯,或是言談不順,自己和同村的其他人一樣都會完蛋。   尊嚴算什麼,能活命嗎?   在這個修煉為主的習武時代,強者為尊,弱者注定隻能一輩子在窮苦的地方茍且偷生,如若不依附大勢力,不向強者低頭,注定活不下去。   而像稻穀村這樣的小村莊,身處與世隔絕的崎嶇大山之中,天氣惡劣,常年積雪,周圍的林子裡生存著無數野獸怪物,說不定在哪天夜裡就會悄無聲息的消失於世。   而求得生存的代價,就是將全村一年內七成的收成上交給當地的官府,而相應的每月末官府都會派遣一支普通騎兵隊來巡邏查看。   而稻穀村位於土地貧瘠,天寒地凍之地,糧食收成本來就不好,在加上還要將大部分上交,許多人常年麵黃肌瘦,骨瘦如柴,一年裡餓死的村民不少。   按大城池中不學無術的市井小儈們說:“他們活著,就是吊著一口氣。”   “籲——”先前的那名黑臉騎兵停下了馬,朝著大轎子恭敬地跪下拜了拜,虔誠的說:“大人,請您下轎。”   而年輕人,則是一臉嘲諷地看了看跪在地上不停磕頭認錯的牛飛,冷笑著哼了一聲。也沒有讓他起身的意思,高傲地說道:“村長?好一副哈巴狗的模樣!真是低賤啊——”   他故意買了個關子,笑道:   “——不過,本官很喜歡你現在的模樣,在本官下轎後,磕著頭下來,本官饒你一命!”   牛飛雖然心裡不高興,但這時突然有了活命的機會,連忙磕著響頭道謝,身段擺的更低了。   年輕人見狀,滿意地伸了伸懶腰,拉開轎子前的幕帳,直接一腳踩在之前的那名黑臉騎兵的脊背上下轎。   好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   而就在年輕的巡查使走下八抬轎子之際,周圍已經三三兩兩成群結隊擠滿了圍觀的村民,他們原本是來藥廬求醫問藥的。   “爹,他們是誰啊?”   人群中頓時響起一個女孩的聲音。   而那名女孩,約莫七、八歲年紀,麵容白皙,長相清秀,穿著一件還算乾凈整齊的布棉襖衣,正用那單純無暇的大眼睛注視著她的父親。   麵對著來自女兒天真無邪的話語,這個女孩的父親卻臉色蒼白,慌張地捂住了女孩的嘴。   下一秒——   “稻穀村的下等人,居然敢對杜大人評頭論足,都給老子滾!”   在年輕巡查使的示意下,之前那個跪在地上的黑臉騎兵瞬間站了起來,兇狠地嗬斥著周圍擋道的村民。   也就在此時,年輕巡查使則目中無人地四下瞟了幾眼這個地方,當他的目光看向前方所謂的【藥廬】時,一種鄙夷不屑的眼神透射而出。   也不過是由普通的茅草做成的屋舍,僅此而已。   想到這裡,他隨口譏笑說:   “哈哈——賤民就是賤民,江湖郎中的藥房由茅草鋪成,真是可笑至極——”   說罷,他看村民們的眼神都充滿著厭惡和唾棄,隻見他雙手一揮。   “——一幫賤民!滾開!”   迫於官威,人群頓時讓開了一條寬敞的大道。   “哈——剛才沒看清楚這是誰,現在我知道了——”   “誰?別打啞謎!快說!”   “好像是官府裡的巡查使。”   “對……據說是為了調查前幾天發生的那場災變……”   幾個麵黃肌瘦,眼球深陷入黝黑皮膚中的小夥子待偷偷看清來者的麵貌時,便站在人群後麵小聲討論起來,顯然,他們對外界並不像其他村民一樣一無所知。   但就在這幾個小夥子討論正酣時,年輕巡查使早就瀟灑地甩開華貴衣袖,大步流星地向著遠處的草廬走去。   而他們的小動作,並沒有逃不過剛才侍候在年輕巡查使一旁的黑臉騎兵。   隻是一剎那的時間,一夥騎兵就蜂擁而上團團圍住了那幾個瘦弱的小夥子,不由分說地就把他們揍得鼻青臉腫,臉上鮮血直流。   “下等人,你們剛才在低估什麼呢?”   原本走遠的年輕巡查使聽到了動靜後,瞬間來了興致,連忙又折返在黑臉騎兵旁邊。   “你們——”被壓著跪在最左邊的一個麵部青腫的瘦弱小夥子憤憤不平,反駁之話呼之欲出。   而年輕巡查使在見到小夥子這樣時,臉色暗暗一沉。   他旁邊的那些騎兵,則都抱著一種糟糕透了的態度,因為一旦有人惹怒了大人,不僅那人會死得很慘,而且他們這些做部下的也會跟著遭殃。   “——杜大人,這些後生愚昧無知,沒有見過世麵,無意冒犯,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裡能撐船,饒了他們吧!”   之前的村長牛飛,當見到這一幕時瞬間差點嚇暈,一路以來,都是他作為稻穀村的代表侍奉著這個大爺,這個大爺的脾氣早已被他摸透,隻能以三個詞語來形容:   睚眥必報。   小肚雞腸。   笑裡藏刀。   多少不識趣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被他身邊的黑臉騎兵一刀斬殺,冷酷無情,根本不可能放別人一條生路。   事到如今,村長隻能暗自怒罵這些年輕後生不識趣。   “嗬嗬,牛村長,這些下等賤民居然敢頂撞本官,好生英勇啊!”   年輕巡查使冷笑著拔出了腰間的刀,“縱然本官可以輕易原諒這些賤民,但本官乃雪州知府特遣巡查使,代表的,可是帝國偉大的君王!”   “我可辱,君王不可辱!”   說著,他裝作十分痛心的樣子,用左手撫摸了一下刀背。   而他右手緊緊握住的刀在微光的照映下顯得寒光閃閃,冷氣朔人。   “罷了,本官親手動手,也算是爾等賤民的榮耀。”   “請您住手!”   村長牛飛大呼著,但毫無用處,因為他早就被騎兵扣住了雙腿,全身上下動彈不得。   隻見年輕巡查使手起刀落,一道冷光迅速由刀刃上爆裂出來,在那強悍的沖擊力下,幾個跪倒在地的小夥子連同押解他們的幾名騎兵一起被攔腰斬成兩半。   “不!”   “兒子!”   “哥哥!”   在早已嚇傻的村民中,一些村民忽然就像瘋了一樣不顧一切地跑了出來,拿著手中的農具沖向殺人者。   而後者隻是再次冷哼一聲,接著便甩出一道寒冷的劍光。   “魂卡——”   作為一間看病救人的屋舍,它的附近早已變得血跡斑斑,遍地橫屍。   一些村民見到此景,瞬間臉色大變,更有甚者,直接嚇得暈厥倒地,不省人事。   “杜檜!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挨千刀的畜生!禽獸不如啊!”   此時的村長牛飛,再也看不下去了,也無法再容忍之前受到的侮辱,他嘶吼著早已沙啞的嗓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破口大罵的同時暗自落淚。   而那麼叫杜檜的巡查使,則嗅了嗅周圍的殘破屍體所留下的血腥氣味,滿意地笑道:“好,多麼讓人爽快的遊戲啊!”   “你說是嗎?牛村長?”   而被騎兵製住的牛飛,則不顧一切地接著罵道:“人族敗類!渣穢小兒!老子恨不得扒你骨食你肉!滾出稻穀村!”   “你們這些低賤的下人,在本官麵前,與螻蟻無異——   你和那些下等人一起在地獄相見吧!”   杜檜橫刀一斬,刀氣襲人。   而此時,天旋地動,異相繁生,自天空中飄來的落雪似乎受到了一股強大的力量影響,停滯在了半空中。   杜檜僵住了身體,他居然感受到了一種從心底發出的恐懼和膽怯,就好像他被一頭猛獸緊盯著無法動彈一樣。   而沉靜許久的藥廬裡,則傳出一聲厲喝。   “黃口小兒,仗著修為和地位,便可胡作非為、草芥人命嗎?”   那語氣低沉,不過杜檜卻聽得清清楚楚,而他,少年得誌,平步青雲,平日裡可是萬千百姓敬畏著的巡查使,何時受過這種被人稱作“黃口小兒”的屈辱。   “不知前輩是何許人?”   杜檜雖然平日驕橫慣了,向來說一不二,天不怕地不怕,他以前可絕對不會相信一個窮鄉僻壤能有什麼厲害人物。   不過今天,他居然看不透藥廬之人的修為。   也就是說,藥廬之人若是殺他,輕而易舉。   可那藥廬中,又再次響起剛才的聲音:   “與你何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