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色調客房呈多邊圓形,東側有幾條豎窗,晴天時太陽攀上山脊的第一個瞬間,陽光就會照進屋子裡,逐漸鋪滿窗外沾染著露水的樹枝和草坪。 厄金斯坐在窗邊一張書桌旁,提筆浸入墨水,寫了兩三行字,疊起來塞進信封遞給席勒。 “放兩個隆金,請人送去鎮上酒館,給那個裝神弄鬼的易普格人。” “是,先生。” 席勒轉身出去,安靜地關上房門。 厄金斯脫了外套,掛在門邊的衣帽架上,回身貼著墻壁走了小半圈,把米黃底色暗金花紋的窗簾依次拉了起來,屋子隨之亮堂不少。 抬頭看了一眼吊燈,返回桌邊坐下,摘了右手邊的臺燈燈罩,燈柱頂端是香盤狀的銅製發條,以緩慢到不易察覺的、和屋角座鐘分針差不多的速度旋轉摩擦,銅片之間的消耗物,是一種銅的伴生礦物。 礦物粉末隻會在高純度銅製品的摩擦下產生熱量,散發出柔和的光線,隻有薩圖堡的機械工匠才有這種精巧的手藝,以及必要的工業基礎。 工藝不達標,隱患會非常嚴重。 另一方麵,薩圖堡附近的阿裡亞恩銅礦,由於半個世紀前肆虐的紅死病——該疾病被認為來自當時新開辟的銅礦層——帶來的陰影,或許也和陰森礦坑的詭異傳說有關,聖黎塞甫附近的人們不太接受這種照明方式。 科技的發展總是伴隨著危險和恐慌。 礦物總有枯竭的時候,挖泥巴不如燒開水——報紙上偶爾會出現相關評論。 嗯…… 蒸汽機的出現確實讓人眼前一亮…… 不過這兩條路,難說光明。 厄金斯對動輒幾十上百年的科技變革、相對應的基礎建設不是很感興趣,這片大陸也沒有更為便捷的可利用資源,該做的事情總會有人去做,科技就交給克勞狄安家好了——他們的血統擁有更高的銅元素親和力。 元素親和力—— 其實更像是組成物質的弦的共鳴,所以這個世界確確實實存在魔法,傳承中,很多俄訶泰斯的記憶都明確地證實了這一點,故此女巫未安森家族,和易普格人有著本質上的區別,隻是這種能力和大多數非凡能力差不多,本身不算強得離譜,甚至沒有副作用來得厲害。 另外,在這種情況下,應該變成能源物質的沉積物究竟變成了什麼呢? 或許人們關於紅死病的猜測並非空穴來風。 厄金斯翻開報紙,百無聊賴地想著。 聖黎塞甫人已經在為他們敬愛的女大公萬妮莎造勢,準備用聲勢浩大的遊行、精彩的展演、年輕先生小姐們的婚禮、歡慶的焰火與徹夜狂歡將爵位繼承典禮包裝成隆重的節日。 半個月以後,他也會在薩圖堡分享到一些歡慶氛圍帶來的快樂—— 應該是快樂的吧。 厄金斯聽到有人敲門,漂亮女仆送了新鮮水果切盤進來,放在桌上,伸手扶了一下燈罩,隨後雙手平整地壓著圍裙口袋兩邊,再度羞赧地等在一旁。 常理而言,管家潘達不會兩次三番讓她過來打擾,女仆臉上也看不到被強迫的意味,要麼是和兩位老仆的態度有關,要麼…… 就是她心甘情願。 一時促狹心起。 厄金斯抖了抖報紙,用略帶質詢的目光疑惑地看著她的臉。 看著她逐漸慌亂的眼神,紅暈猶如慢慢加熱的烙鐵一樣點染在臉頰兩側,拷問著姑娘的自尊和矜持,她局促地抬起手臂,手指拂過純真眼梢外柔順的黑色鬢角,露出一隻細長耳尖。 嗯——? 厄金斯思量著疊起報紙放在一邊,指向她剛才觸碰過的燈罩,語中帶笑另有所指:“子爵大人,像是個……逐新趣異的人物。” “啊,是的先生。” 女仆像是突然遭到赦免,匆忙躲開目光看向臺燈,“不過,您不必擔心,聽說這盞已經用了兩年多了,從來沒出過問題。” 然後,把這個話題當成了擺脫煎熬的救命稻草,絮絮低語:“最開始,行商給子爵大人帶來一盞臺燈,被子爵大人賞給了管家潘達先生。莊園裡用不上,後來潘達先生將它送給了農場主賴特,感謝老賴特平時的慷慨贈予…… “那盞燈給老賴特幫了大忙,沒有月亮的晚上他也能看清楚新生的小牛犢子了……” 嘴裡念念有詞,卻好像忘了自己想說什麼,她在此稍作停頓,“後來,後來賴特農場因此發生了一次火災,不算嚴重,在莊園仆人的幫助下很快就被撲滅了,衣服上燒了一身窟窿的老賴特坐在地上,傻傻地盯著燈看,人們都以為他不會再用那盞筒燈了,可下次行商路過普旺米的時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賣了兩隻羊,用得到的兩個銀幣和他們換了一本機械冊子,還有不少機械零件,又過了一年多,他居然自己做出了一盞發條燈——就是這盞臺燈。” 說完,女仆垂下臉,臉色恢復了往常的素凈白皙。 見她心思單純,沒聽出話裡的另一重意思,厄金斯也就打消了繼續捉弄她的想法,借著故事帶來的平和氣氛,放她離開了客房。 女仆的話加重了兩個人的嫌疑。 按照莉姬婭在農場裡的發現,藥劑是通過門板推動,連接某種機械結構注射到瘋豬體內,這種簡易結構應該難不住老賴特,而以他對動物的感情和執拗孤僻的性格來看,不缺乏作案動機和完成兇案的必要條件。 另一方麵,老賴特和溫德爾莊園常有往來,或許在管家潘達眼裡,治安官米爾科的荒唐行徑,無疑是對子爵大人的傲慢不敬,同樣有理由痛下殺手,而且行事更為方便—— 藥劑師希奈緹檢測到的蘑菇毒素,來自生長於瓦倫丁城堡附近的瑪麗紅傘,溫德爾子爵外出打獵的過程中,很有可能接觸過這種蘑菇。 那麼,毒素是如何進入米爾科體內的呢? 假如偵探小姐查到他死前與潘達曾有交集,基本可以鎖定為第一嫌疑人了—— 如果沒有更多嫌疑人浮出水麵的話。 厄金斯抽出便箋簡單寫下線索,準備明天交給偵探小姐,隨後穿著衣服在柔軟的床墊上躺了小半個鐘頭,總感覺有種不祥的陰雲籠罩心間。 當敲門聲再次響起時,他猛然意識到,兩匹老馬可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