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德爾莊園後院的傭人房不成院落，像是前庭灌木叢般無序地散布著，期間點綴著村莊式的零星燈光，馬棚搭建在靠山一側。 　　“俄訶泰斯先生，很抱歉發生這種事情。” 　　管家潘達提燈在前引路，語氣低沉充滿歉意。 　　他前來的速度很快，或許是生怕發生意外，決定晚一點歇息，然而令他不安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它們的年紀，我心裡有數。” 　　厄金斯平和地笑了笑，“把燈給我，都去休息吧。” 　　“我已經派人去鎮子上請考克斯先生了，很快就能過來，他是個年輕的獸醫，但技藝相當高超，經常帶著妹妹到莊園做客，子爵大人非常信任他們。” 　　潘達依言把提燈遞來，沒有即刻離去，一路跟在老席勒身後等在馬棚一側的陰影裡。 　　提燈被放在地上，火苗晃了晃。 　　兩匹老馬被單獨安排在一個馬舍裡，裡麵很暗，依稀能看見它們躺在地上的輪廓，厄金斯還從來沒見過兩個老夥計躺在地上的樣子。 　　他走到最裡麵，背貼著壘石墻蹲下身子，尋找它們的眼睛，隨後乾脆坐在收拾得乾凈整潔的地麵上。 　　某個瞬間，他忽然想起在泥土裡打滾的偵探小姐。 　　人心裡總有難以割舍的東西，為了它可以不顧儀表、不講道理，厄金斯把兩匹老馬巨大的頭顱搬到腿上，心裡出奇地平靜，沒感覺到特別難過。 　　剛到公爵府的時候，和他最親近的不是兩個非人老仆，甚至也不是人，而是這兩匹馬，這是最令他熟悉的生物。 　　後來和萬妮莎一同學習的很多課程中，馬術課用的坐騎就是這兩匹老馬，兩個人一同騎馬散步的記憶，可以追溯到薩圖堡那些日子，他們走過栽種著珙桐的道路，寬大的葉片垂下擦過他們的臉頰，兩個小騎手走進聖殿公園，迎來路人祝福般的善意目光。 　　很遙遠的記憶。 　　厄金斯孤獨地笑著。 　　馬棚外好像來了什麼人，穿著罩衫似的白色外套，說了什麼話，他沒聽清，隻是木然地點頭，那個人取出針筒紮進馬臀，隨後匆忙退了出去。 　　動作還是慢了些，被左邊那匹老馬一蹄子蹬了個踉蹌，好容易才站穩。 　　噓—— 　　噓。 　　兩匹老馬的雙眼充血泛紅，躁動著、掙紮著站直身體，把厄金斯也帶了起來，他竭力摟住它們的脖子，費了很大力氣才使它們安靜下來。 　　“能維持多久？” 　　他走出馬棚，拍打過手上的泥土，用老席勒遞來的帕子擦乾凈，和獸醫考克斯握了握手。 　　“一天，或者兩天，說不準。” 　　年輕小夥子考克斯略顯靦腆地笑了一下，“藥劑是無意間得來的，本來是想給那些舍不得寵物突然離去的主人一點安慰，但是如您所見，動物會因此產生攻擊性，我還在尋求改良的辦法。” 　　“好，正好。” 　　厄金斯微笑點頭，記起山穀間那條匯入波拉莫河的溪流，自此沿山腳向北是條狹長的河穀道，“明天，讓它們痛快地跑一場吧。” 　　—— 　　—— 　　賴特農場穀倉裡的油燈被重新點亮，希奈緹提著它，把能找的乾凈稻草聚攏起來，鋪成一個草墊，又撿回門外碎裂的木板，點起篝火。 　　與此同時，莉姬婭始終垂頭喪氣地跟在她身後，直到她並攏膝蓋坐在草墊上，才拘謹地、試探性地靠近她身邊。 　　“對不起呀，希兒，都怪我把錢弄丟了。” 　　本來那兩個金幣是和左輪槍放在一起，還有其他學院製式裝備，都在風衣口袋裡，可是手槍還在錢卻不見了，她本以為是還原案件的過程中，不小心掉在哪裡，但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行李寄存在中午吃飯的旅館，說好晚上會住在那個和善的大嬸家中，現在可好，不但沒地方住，提箱也取不回來了。 　　大嬸當然不至於扣下她們的東西，不過就算拿到行李又能怎麼辦，還是要回到這裡的。 　　說不定再找找就能找得到了呢…… 　　莉姬婭揉了揉酸痛的小腿，第一次感覺到偵緝工作原來是個體力活，偷瞟一眼希奈緹的表情，咬著呀站了起來，一路乘車回到薩圖堡是她的主意，不能讓希兒陪她吃苦受罪。 　　必須找到那兩個可惡的、金燦燦的小東西。 　　她摘了獵鹿帽，扣在希奈緹腦袋上，好像這樣就不怕她冷了似的，然後提著燈繞著穀倉木墻走了一大圈，連墻縫都沒放過——它們要是滾到墻外麵去，我就去外麵找！ 　　“莉綺。” 　　希奈緹在她繞完一圈之後，喊住了她。 　　“我不累。” 　　莉姬婭悶頭走著，活像是一頭勤勤懇懇拉磨的小倔驢。 　　“燈筒給你。” 　　希奈緹揚起手，手裡握著厄金斯給他的那隻燈筒。 　　“對哦，我的燈筒也丟了。” 　　莉姬婭無精打采地接過那個黃銅圓柱，低著頭，不敢看她的眼睛，找書苑www.zhａoshuyuaｎ.cｏm 轉動旋鈕調節燈光範圍，隨後再次踏上周遊世界的旅程。 　　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勁。 　　她抬手仔細看了看燈筒，又摸摸底部銘文，回頭瞧了一眼希奈緹在火光映襯下、大理石雕刻般頗顯聖潔的臉孔。 　　“這就是我的燈筒！” 　　“我想也是。” 　　希奈緹直起身子，抬起擱在膝蓋上的下巴，“那麼，我們在旅程的第一天，學到了什麼呢？” 　　“你是對的……” 　　莉姬婭不得不承認這點，“我以後會是個很棒的偵探，但我現在還沒有足夠的能力應付所有意外情況，要不明天，我們想辦法回到聖黎塞甫，我和家裡要一點錢，還是坐船回去好了。” 　　“這不是我想說的……” 　　“不對！” 　　莉姬婭猛地抬起頭來，走回篝火旁邊，“燈筒是厄金斯給你的！他偷了我的燈筒還偷了我的錢！” 　　“然後把燈筒還給我們，就為了……” 　　希奈緹無語地伸手搭上額頭，“為了什麼呢？講不通的。” 　　“對哦。” 　　莉姬婭掏出煙鬥放在嘴邊，“燈筒……最開始在易普格人手裡，是他偷了我的東西，厄金斯隻是為了提醒我這點……他是怎麼知道的呢？” 　　“他們不是一夥的。” 　　希奈緹鄭重其事的告誡讓她省了不少彎路。 　　“他確實是個……靠譜的偵探，雖然言語間有點卑劣……但還算聰明，他知道易普格人的小手法也不奇怪。” 　　莉姬婭點了點頭，隨即皺起眉頭，“你早就明白他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