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金斯也沒指望偵探小姐能在一個瞬間做出性格上的改變，又或者，眼前這種服軟的表現對她來說，比撐起勇氣來硬的更為難得。 　　步調悠閑地走向房子，在莉姬婭的注視下走到門前，瞄著門鎖的位置抬腿就是一腳，硬朗的皮靴之下木屑飛散，轟然巨響之後便是淩亂的碰撞聲，屋子裡沒有防備的壯漢文森特被雜物絆倒，俯身趴在地麵，狂躁地轉身麵向來人。 　　迎接他兇狠目光的是兩顆子彈。 　　子彈貼著他的頭皮鉆進木板。 　　厄金斯垂著手，走進屋子掃了一眼，燒著開水的爐子、骯臟簡陋的單人床、扔在地上的死雞、幾個編織袋幾個四處滾落的土豆，槍口始終指著壯漢的額頭。 　　莉姬婭聽到槍響之後立刻甩開腿跑到門外，端起手槍指向暗處人影。 　　“文森特……” 　　厄金斯蹲下身子，手腕搭在膝蓋槍口隨之晃了晃。 　　“偵探先生，您得講規矩，我可什麼都沒乾。” 　　文森特雙手抬到耳邊，咽了幾下口水，目光隨著槍口晃動。 　　“你做了什麼，或者沒做什麼……” 　　厄金斯漠不關心地念叨著，輕輕搖頭，“我實在不感興趣，對此感興趣的，是那位小姐。有件事你得聽清楚，我可能，和你認識的偵探不太一樣，假如……我是說假如，剛才那兩顆子彈穿透的是你的顱骨，溫德爾子爵會將它們精心修補好，把它細致地打磨成煙灰缸送到我府上——假如我，正好缺個煙灰缸的話——明白了嗎？” 　　隨後起身，走到門邊，“問吧。” 　　與莉姬婭不安的欽佩表情錯身而過，他走回兩匹黑色駿馬旁邊，撫摸著它們粗硬的毛發，翻湧的情緒慢慢平息。 　　望向右前方，陰霾天空下綿遠幽長的河穀道。 　　兩匹老馬的離去，終究還是產生了不小的影響，無力感湧上心頭，厄金斯對這種感覺很熟悉，不是因為壽命的原因，僅僅是簡單的，不想失去什麼—— 　　不講理由，不想辦法，不論對錯和未來的不想失去—— 　　一種純粹而執拗的孩子氣的無力。 　　厄金斯想起他還是個孩子時，大概也和很多孩子一樣，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少，可以控製和無法控製的東西同樣很少，然而人生境遇的某種公平之處在於，能控製的東西越多，控製不了的東西也就越多—— 　　成長的本質或許就是逐漸復雜，但很難講出意義的、不斷堆疊重復的、機械性的包裹與膨脹。 　　膨脹的成年人看起來就像是克係神祇一樣恐怖。 　　然而剝開那許多層煩惱和欲望，誰都是個孩子。 　　“厄金斯，咱們走吧。” 　　回過神來的時候，莉姬婭已經踩著馬鐙上了馬背，臉上掛著暢快的微笑，要不是麵向這邊，還以為她在和屁股底下那匹黑馬說話。 　　“走吧。” 　　厄金斯不以為意地牽著馬，漫步走上小路，幾分鐘後，看了眼藏不住秘密，好像口袋裡揣著什麼東西般，急不可耐地想要分享給他的少女，笑了笑。 　　“有新發現？” 　　“可多了！” 　　莉姬婭側目瞥視著他，笑意更濃，似乎很喜歡這個視角，“我已經大致確定了嫌疑人範圍，也有了第一目標，不過暫時不能告訴你，要等見過那三個你認為證詞有問題的嫌疑人再說。” 　　“可以。” 　　厄金斯點頭，扯住韁繩把靴子送進腳鐙，長腿揚起大衣衣擺，掠過馬臀坐穩後輕夾馬腹，坐騎輕快前行。 　　“哎——快走快走。” 　　莉姬婭抬手拍了拍馬脖子，黑馬小跑幾步追上同伴，“文森特說賴特農場的牲畜死亡案很可能是治安官做的，米爾科來找過他，但是他沒同意，他隻想過一段時間太平日子，於是米爾科找到了另外一個刑滿釋放的罪犯，事情發生之後，文森特一直害怕治安官進行報復，米爾科一死，他確實鬆了口氣。” 　　接連看了他幾眼，“我覺得這種心情，不足以當做殺人動機對待，從他簡陋的生活環境和主動學習牲畜養殖的行為來看，確實有改過自新的傾向，隻是看起來，還不太像個好人。” 　　偵探小姐的心性還可以，至少沒因為之前發生的事情產生怨懟，不會因情緒乾擾而誤判—— 　　厄金斯點頭認可她的說法。 　　“我還因此想到那封可能存在的、偽造的書麵邀請，或許就是模仿農場主賴特的筆跡，所以他們約在農場穀倉見麵。” 　　莉姬婭麵露猶豫，“接下來，就是去姆哈瑪多那裡證實這件事，您認為，會不會是她偽造了邀請，我想霍勒姆不會無緣無故提出這件事來……您，您說的偵探應該兇一點，還有別的辦法嗎？” 　　“通常來說，我喜歡用更平和的辦法解決問題，隻不過，文森特今天運氣不好。” 　　厄金斯的身體在馬背上輕輕搖晃著，看樣子根本沒往心裡去。找書苑 wｗw.zｈaoｓhuyｕan.coｍ 　　莉姬婭低頭沉默片刻，想起他貌似平靜卻兇相畢露的樣子，隱約有點害怕——有什麼辦法，能避免他一腳踹倒那個弱不禁風的易普格女人呢？ 　　“我們，我們分工好嗎？” 　　“嗯？” 　　厄金斯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我想辦法對付女人，你來對付男人——按照文森特的說法，治安官的兒子賈斯丁·魯特納也在普旺米，但是我在治安官家裡並沒見到他，魯特納夫人也沒提起他兒子回來的事情。” 　　莉姬婭語調憂柔，“另外，賈斯丁是聖黎塞甫修道院的一名見習騎士，我怕……萬一打起來的話，你占不到便宜。” 　　騎士—— 　　這就很有趣了，以聖黎塞甫現在的局勢來看，修道院不會輕易給騎士假期，哪怕是見習騎士，他回來的意圖是什麼呢？ 　　另一方麵，騎士也會了解一些機械結構，毒素藥理，距離兇手隻差一個足夠合理的動機了—— 　　厄金斯向身側稍稍欠身，優雅一禮：“願意為您效勞，擁有美麗心靈的偵探小姐。” 　　“哼，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莉姬婭見他依然沒往心裡去，不由得惱火起來，“我昨天還聽多麗絲——希兒那個朋友說起有關騎士的故事，那可是能對抗惡魔的人物，精通格鬥和戰技，根本不是街頭鬥毆那種……” 　　“你不是不相信惡魔的存在嗎？” 　　厄金斯笑著打斷她的話。 　　“我當然不信，不過……” 　　莉姬婭牽動韁繩讓坐騎走向普旺米街道，“反正你自己小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