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姬愣著了,那鏡子收進這裡來,也非奇事,隻是原先隻見一架,如何得兩個來?轉頭去看藥娥時,她隻抬手指了一指,道:“是左邊那張。”弦姬隻得“嗯”了一聲,就見藥娥回身掩門,自去了。 那時日光正好,房裡雖掩上了窗子,也不需燈燭照耀。弦姬走過去,左邊那一麵鏡子上揭下了簾袱。臺邊有張小凳子,便掇過來,坐了,才動心起念,想起那個人來,抬頭一看。 鏡中一片混沌,霎時雲開霧散。隻見一片嫩芽草坡,坡下一條古道,夾道修竹,千桿隙翠。竹林葉綠枝青,掩著一麵酒望,底下一帶碧油闌乾。開著一個門戶,兩旁高高樹起旗桿,兩麵黑金雲底刺紋繡旗,各題有字,恰迎著林風,拂著竹葉一展,看見道著是“藍橋風月酒,瀟湘雪煙花”。闌乾後三五張桌,十數來人,坐著閑飲講談。裡邊蕩酒娘子,酒保火家,各在案上安排,棚下忙亂。一間草廳,門裡正走出來一行人。 那一行人,二三個女兒,四五條漢子,簇擁著當中一名女子,一頭說講,一頭走來。那女子長挑身材,腳下烏皮靴對飛雙鸞,一身玄衣絳襯,手臂上兩個鐵革護腕,隻有腰帶如先,劍眉似前,正是當年出山,青丘紀紅綾。 弦姬見了紅綾,一時心喜,不覺露出笑來。一麵細看紅綾容色,隻見比舊英姿,更覺颯爽淩厲。一麵又左右去看,不見綺蘭,也不知是哪裡去了。 但這裡已有了紅綾,便隻跟著她看。見她圍著那好些人,一徑行去,踏上了那一條古道,直望前行。約有二三裡路,漸漸的人煙稠密,來至一個市集所在。那市集,沿路酒肆,各泠泠酒水傾搖,傍街茶樓,熱鬧鬧混人亂跳;小攤姑娘,大店好漢,張羅吆喝不歇,東巷鐵爐,西街染坊,悶頭忙活不停。那市集上人,見了紅綾,有的遠遠地擺手招呼,有的慌慌張張,翻滾打跌,沒頭亂撞,還有的呆愣怔地隻顧看,有的與旁人竊竊私語,俱都鬧動起來。 不時來至一個所在,那一間門麵,左隔兌坊,右壁錢莊,門前幾條閑漢,閑坐閑站。中間門上,垂地一麵大大的灰色布簾,黑圈黑字,畫著一個“賭”字。 弦姬見了那賭坊,正疑惑紅綾去那裡要怎麼。對門瓦子上閣樓裡的姑娘,盡都招搖歡鬧起來。紅綾一邊走,一邊擺頭與旁的指點教去。她身邊隨來的人,便散開了,各自去那賭坊左右對麵站坐。賭坊門首的閑漢,見了紅綾,都亂起來,正不知要如何。哪承望紅綾腳步快捷,風風火火地,已撞進那“賭”字簾裡了。隻及得望兩旁一閃。 進得那賭坊裡,煙霧繚繞,想來也酒氣沖天,喧鬧吵嚷。左邊骰子桌上,富少大笑輸錢,摟著粉頭喝酒,右邊牌子案前,賭徒典妻押女,大汗淋漓咬牙切齒,還有坐莊的拿腔拿勢,輸家在那裡暴跳如雷。真正是江湖險惡地,紅塵是非場。 紅綾一走入去。那裡麵人俱被震住,也開始交頭接耳,慌忙走路。看起來都懼怕紅綾也似的。那賭坊的小廝,見了紅綾,隻那般大搖大擺地進來,望賭桌前一張黑漆交椅上一坐,慌忙上前,陪笑著說話。紅綾斜坐著應答他。 弦姬看見如此,也不知他們說的什麼。又見斟上了酒,擺在紅綾麵前,那小廝仍在陪話,倒似有些在央求紅綾的意思。 紅綾端起了酒杯,一手在比劃,也說講不斷。還不知說得如何了。弦姬正呆看得無聊。誰知那小廝忽地兇惡起來,兩手亂擺,指著紅綾,看起來在說著難聽的話,罵著紅綾的樣子。紅綾眉頭一挑,手中酒杯望上一潑,把那酒潑上去在小廝臉上。趁他被那酒濕瞎盲了,即立起身子來,右手曲指,斜望前去一推,掌根撞上去,打在那小廝鼻子上。登時拍出血來。那小廝吃這一下,往後倒在地上,捂著鼻子打掙。 弦姬被這一下,也驚醒了,忙張了嘴看著。 隻見紅綾回手提過身後交椅來,往身前一擺。原來角落裡一個家夥,甩飛刀來要傷紅綾。被她拿椅子擋住了。身邊又一條漢子,正瞅著要上來。紅綾兩手拿著椅子,當頭就是一砸,砸下去放到了那廝。便又將椅子兩手一掄,掄了半圈,也將椅子甩飛過去,打那玩飛刀的。 這漢子第二把飛刀才出得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椅子對麵飛過來,連刀帶人,一齊撞倒在角落裡。這時,另一個賭坊打手,把著一條棍子,背後趕上來要搶紅綾。椅子已被扔飛,紅綾腳下空虛。那漢便將棍子貼地一掃,掃過去要打紅綾的腳下。 紅綾像是聽得人聲,轉頭眼角張見,急急輕輕一跳,收起腳來。讓棍子腳下過去。才落得地時,那漢棍子已回過來,就往紅綾麵門,又是一棍。紅綾兩手舉起一護,棍子擊在了她兩手臂上。 弦姬其實未看清楚,卻也掩著嘴巴驚呼一聲。 險在紅綾護腕硬實,吃這一棍,雖是疼痛,卻未受傷。便退了半步,趁勢將手,下來反拿住了棍尖,就往回奪。那打手覺得紅綾要奪棍子,就也掣手拚勁,不讓紅綾將棍子搶去。誰知紅綾第一下使勁奪棍,隻是虛幌,待那漢亦使力拉扯之時,卻又將手往前一送。倒把棍子推過去了。那打手不及防備,使岔了勁,還未及反應,紅綾腳下早起。這一腳踢上去,踢在那廝左腿胯中。看見哼了一聲,縮了腿,低下身來。紅綾哪裡饒他,左手緊握棍尖,左腳踏下,手上把棍子一讓,小轉身一旋,旋起右腳來,隻見一片黑影,腳風照直了那漢頭臉上過去。 這腳好不狠重,徑踹在那廝下巴上。登時倒地,不省人事。紅綾放下腳來,兩手將棍子一持,又一轉身,把棍橫在頭上一擋。她身後恰有一漢,把一柄樸刀,當頭砍下來。刀光閃爍,卻被棍子格住了。那棍子不堪,被樸刀砍中,卡在棍中間,眼看就要砍斷。那漢子一手握著刀柄,一手摁著刀背,拚死力隻要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