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玦續道：“先時我在山外，那蒻城裡，聽得人說，江湖上有一位鋤強扶弱，行俠仗義的道人，帶一條漢子。我猜著便是我師。人說他們，近日是要往臨州裡去，想是為青雲王出榜招賢，該是應招而去。又因蒻城裡，那兵馬使並手下武將兵卒，亦得京中旨意，有升遷委任調動的事宜，限定日程就要入京。我想……” 　　弦姬靜靜聽著，到此時忽然出言道：“此是孝道，立身之本，如何不好？卻如此瞞我，可見你心裡對我還是不誠。”說著嘟起嘴來。 　　張玦笑著抱過了弦姬，說道：“我隻因這一次出山，不知幾時可歸，不能給你一個準期。怕我在外耽擱，你在家中難挨。” 　　弦姬也低頭看著地上，道：“知恩不報，非為人也。道長對我倆皆有大恩，你擔心道長，要出山找尋，正是為人根本之事。我縱使獨自個兒在家，上有父親與姐姐，中有諸多姐妹相伴，下還有好些妹妹要我教導。你這樣擔憂，卻是多餘。隻不要一去不回，我在家裡等著你呢。”說罷抬起頭，看向張玦。 　　張玦聽著弦姬的話，亦低頭看她。這般如花似玉的嬌妻，怎舍得教她空閨獨處？但自己心中疑惑未解，又且道長音信全無，這一番出山，必不可少，又怎能不去。便道：“你放心，多則年半載，少則三五月，不論有沒有我師的消息，我都必不負你。” 　　此時二人相視微微一笑，心意相通，再無芥蒂。 　　因蒻城處兵馬將官，限日就要上京，亦無多時準備。隻在這一二天裡，便要動身。那山裡，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來。 　　這天早晨，弦姬在房裡，聽見了雨聲。推窗子張了一眼。回頭來，走過去水晶簾子邊，掀起了簾。見張玦在那裡收拾衣著，紮縛手腳，便說一句道：“下雨了。” 　　張玦抬頭一聽，確是有雨聲，也去窗邊隔著窗眼望了一望。便往廚裡走。回來時提著一件舊蓑衣，一頂篾笠子，就放在桌上。換了一雙隔濕牛膀靴，腿絣護膝，又續打包衣服雜物等，並無半刻停歇。 　　弦姬隻放下了簾子，隔簾幽幽地望著。 　　不多時打點齊備了。張玦背起包袱，腰佩長劍，內中白布裡襯裹得綿實，外罩黑衣上蓋遮得嚴密，一身勁疾利落，不見半點家中模樣。 　　弦姬見了，才穿簾過去，替他拿起了蓑衣鬥笠。兩個一道話別，一道叮嚀囑咐，一道並往前門外走。方至門口，弦姬又為張玦批上了蓑蓋，係得穩牢。張玦自把笠子往頭上一戴，笠沿底下露出那一雙眸子來。兩個對了一眼，續說著將別的話。雨聲漸漸密了，卻仍細細的，更冷了一層。 　　張玦道罷別話，往門外一邁。出得門時，旁邊一人閃上來。原來胖郭已在這裡等候有時了。那胖子肩上橫一條棍子，一根扁擔，後頭挑一擔行李，都蓋縛了防水油布草席。這兩個問答了幾句，向街頭一張，才見了梁生。也披雨蓑，戴氈帽，腰係纏袋，背掛包袱，頂上撐一把傘，手裡拿一把傘，急步趕過這邊來。 　　那梁生兩個，此時也早已娶妻成家，才亦是方與妻子道別。這裡三個會和已齊，便一同望山外走去。這一路踏泥濺水，披風頂雨。那天上陰雲籠罩，道路上泥濘不堪。 　　弦姬這裡，欲要踏出門首去目送，卻被雨幕阻隔。想要回房拿傘，又怕張玦吃人笑話。躊躇一回，終於禁不住，慌慌張張的，冒雨一步，出得來時，雨隙裡，已無張玦的影子了。 　　待得雨霽天晴，殘雪盡融，弦姬已把家中一切艷麗擺掛，通通收入箱櫥。那些桌圍花瓶，繡簾吊鈴，皆是當初兩人成婚之時，新入置辦的。此時多歷輝煌，沒了看賞的人，不收起來留著也是無用。隻是天愈發冷了下來，弦姬每日裡獨守空閨，那等寂寥，怎生排解。 　　終於一日，思念不足，看看也瘦得夠了，猛地想起姐姐的鏡子來。記得那鏡子，並不隻是能看地方，倘若是心裡想著人，也能看見的。便起意去央求姐姐，隻望能用鏡子，看一看張玦，也如仍在一起的一般，多少是好。 　　便等得了一日，打扮了，去院子裡走一遭。那時院中正忙，這個在待客，那個在書房，有的手頭活兒歇不得，有的受天時冷暖，身子不適。弦姬看了，打過招呼，個個都說：“難得你來一趟，待晚了閑時，說說話兒，找書苑 www.zｈaｏsｈuyuan.ｃom吃了飯再去吧。”弦姬隻得說好。 　　探罷徑來藥房裡，好彩藥娥是在這裡，與幾個姑娘煉藥。抬眼見了弦姬到了，嘆息一聲，放下手中的活兒，喚她道：“跟我來吧。” 　　弦姬一愣，心想怎麼了？藥娥已牽起弦姬的手，一路帶著弦姬，去她自個兒的房裡。一路上與她道：“姐姐已經知道了，吩咐下來，若你要用鏡子，便讓你用。隻是一件，鏡淵出山在外，你不得用鏡子來看他的境況。除他之外，你愛看誰都行。”說著歉歉地看過來，看著弦姬的眼睛。 　　弦姬吃這一懵，奇怪起來，怎地不讓看張玦？自己思苦多時，慣得腰肢也細，麵容也憔，隻望能用鏡子看一看丈夫。卻連這樣也不允，不知姐姐是何意思。但姐姐的言語，怎敢違背？雖說自己心中所想所思，姐姐未必能知道，偷偷看了，隻怕旁人也不得發覺。但縱使再給她十個膽子，也不敢不聽姐姐的話。然除張玦外，又有誰，值得自己掛心，借鏡子來看的呢？ 　　正要回絕，說不必了時，忽地一個人，在弦姬心中冒了出來。此一番來院子裡，本就是要借鏡子來看張玦的，既不允看他，看看這人也好。總不能白來一趟。 　　便道：“我不看他就是了。”說著低下頭去。 　　藥娥聽了，推開門，讓在一旁。弦姬才抬腳進去，看一眼那藥娥的房間時，又呆一呆。藥娥的房間，與前一般，那般樸素簡潔，倒與自己家中差不多。妝臺鏡子，也擺在窗下，隻是那妝鏡，並非一張，而是兩張。齊齊並排，端端正正貼著一對，一模一樣的，兩麵都蓋著鏡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