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個房子,桌椅臺凳,廚灶盆缸,臥房床榻,一應俱全。姐姐又替道長置辦了被褥席墊,碗筷杯盤等等,家生應用之物。凈虛稱謝不已。姐姐還要使人去替他灑掃打除乾凈,凈虛卻不允了。他是一個修行的人,自來清苦安貧,受了姐姐許多恩惠,已是十分難為,如何再要伺候。當下與張玦一並,打水抹布,掃除起來。 至晚日夕時分,姐姐又使簪兒桃青,捧了盒子,將些酒肉熟食,去送與凈虛來用。道長還欲不受她的。但簪兒桃青兩個,倘若單獨來辦,便不濟事,然兩個一並起來,兩張嘴巴,便極厲害。她倆也不道些歪理邪說,隻將那小孩兒言語,一個一句,便說得凈虛苦笑無奈,隻得接過了,又問她兩個吃也不吃,又吩咐簪兒回去謝姐姐。 這道長與張玦兩個,平素是吃得苦的人,青菜豆腐,粗茶淡飯。雖然不忌葷腥,大魚大肉的日子,卻是沒享過。慌得道長晚間喚了張玦來麵前,先問他道:“這一頓飯菜,可好吃麼?” 張玦點頭道:“好吃啊。” 道長笑著教他坐,又道:“這一個熙妃娘娘,本是心地極好的一個妖精,就隻是太過耽於享樂,並不求些進益之功。” 那時星月流遍,溶溶若皎。他兩個坐在小房後小院子裡,略談些紅塵中事。張玦曉得道長是一個憂患在世人的,但他此時哪裡離得開他,想了一會兒,說道:“外邊兒人都過得恁苦,若無這般一個仙境,留些歡笑於世,豈不太悲了?” 凈虛見他小小年紀,竟能道出這一句話來,笑著看住了他,又道:“也說的是,士卒百死沙場,為的就是黎民百姓,安居樂業。能者多勞,我輩吃些苦,婦孺享些福,也是應當。” 靜了一會兒時,月色更美。張玦雖然年幼,卻也奔波過江湖,此時得這一刻安寧,心中漸漸緩得慢了。 又聽得道長言說:“但人心最是不足,有點小錢,便起邪念。酒色財氣,無人抵得。一旦生出這個‘貪’字,再難收回。世間有多少愚妄之輩,隻為些蠅頭小利,傷生害命,又為些爭風鬥氣之事,頭破血流。” 那道人漸漸地說些世人間的蠢事,張玦已不如何明白,但他向來知道凈虛的性子,隻在一旁,靜靜聽著。 聽了一會兒,那張玦也忍不住了道:“各個人都有自個兒的過法,但若要人不爭不鬥,不貪不嗔,那可難得緊了。每個人,做的每件事,好像,都是為了讓身邊的人難受。” 凈虛聽了這話,心有戚戚焉,長嘆一聲,便教張玦去睡了。 第二天,日頭正好。凈虛又與張玦,將那房內細致打理齊整了,才兩個一齊出門,去往那一個學塾裡,欲拜那先生為師。張玦跟著道長,去在那小山腰裡,兩帶綠茵如碧,青鬆翠柏連揖,當中小道,盤曲往上,幾間木屋,當中一麵門頭,書著“枯山草堂”四字。 道長便帶張玦入去,拜會那教書的先生。 張玦看那一個學堂,也有十幾個學生,見他來了,都看著他。道長自與那先生問好。這先生姓古,自避世在此,久疏故人,鬥逢道長來探,歡喜不盡,叫學生們自溫習功課,與道長往後進裡,敘闊聊別去了。 道長亦使張玦且略在堂上坐坐,自與老友進去。那古先生在自家小屋後頭,打理了一小片地,種著些菜蔬瓜果之屬。當下與凈虛道長,便於此地,小坐喝茶,說些故舊之事。他的故土家鄉,遠離青丘,因別是一鄉風俗,隻愛吃煎茶。凈虛探訪故友,也極開心,與那先生說得起勁,講到些塵世裡,眾生皆苦的悲哀;又說起些,數十年前,激昂壯烈的胸懷;還聊到了,年少時不更世事的趣聞;又談起了過往,那滾滾紅塵中,流逝無音的舊交。 這凈虛道長,因說到了張玦的父親,已在俗世裡,給官軍殘害而死。那先生怔怔地淌下淚來。他與張玦的先父,交情本深,彼時,也曾把酒言歡,也曾剪燭夜話,也曾仇深似海,也曾一笑泯仇,此刻聽到了如此噩耗,怎能不傷? 那張玦在這堂上,尋個空位自坐了。旁的學生,也有不睬他的,也有來搭訕的。便問些姓名住所因由之類。張玦內裡是一個百伶百俐的人,能說的便說,不好說的,要麼含糊其辭,要麼捏謊略瞞個過。 等得一時,道長與先生一並來了,便喚張玦進去。那古先生,扶著張玦的肩膊,將他細細地看了許久。道長便使張玦行了拜師的禮節。自此,張玦便日日來此,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念書寫字。 又因這先生,乃是一個文武雙全的人物,舊時在那紅塵俗世裡,也拜過名門正派,習得一手劍法,幾路拳掌在身。既知張玦是他故人遺子,便每放了學後,教他習練。 道長也喜得這先生愛那張玦,肯將本事傳授予他,說是好極,囑咐張玦用心,央求先生嚴厲。 姐姐的院子裡,那營生如前一般的好。姑娘們忙忙碌碌,妖精們偷懶偷閑,伺候客人的殷勤招待,端茶遞水的來來往往,洗衣做飯的說說笑笑,縫補裁剪的小心翼翼;還有些舞起裙袂來,妖嬈可人,引逗得子弟們春心蕩漾;彈撥起琴瑟來,宛轉悠揚,陶醉得漢子們舒暢憨然。 簪兒早間在學堂裡念了課文,書齋裡寫了字,便往姐姐房裡來。誰知半路被金鈴幾個劫去了,陰謀些勾當。那金鈴與旁的幾個小姑娘,一並說道:“咱們鎮子上,新來了一家人,好像是一個在江湖上行醫的郎中,又會算命,如何不去瞧瞧?”她們女孩子家,極愛這些玩意兒。簪兒雖是被強扭入夥的,卻也有些心癢。當下問時,卻見那幾個,竟是要使她去向藥娥,借口買零嘴吃,討幾個錢來,去尋那先生算算姻緣。 這事卻也不大,隻是要簪兒說謊騙人,卻有些難,何況是要瞞藥娥姐姐。往時空閑時候,也有些小姑娘,攛掇簪兒與藥娥問錢。但那時卻真是買嘴吃的錢,餘下的些少,才去乾別的。這次卻明擺了要騙錢來買卦,故此簪兒猶豫。然她是一個心軟的,禁不得人求。旁的小姑娘軟磨硬泡,又有金鈴咯吱她癢癢,犟不起來,便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