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兒乖乖聽著，眼睛看著藥娥手裡的葉子。藥娥笑著續道：“那時候的姐姐呀……可沒有現在這麼好說話，那時她可兇著呢。我來了這兒，路也不懂，還想著尋個舒服的草窩子，打個洞好安歇的，誰知姐姐早在一旁盯著我了。她一竄出來，草聲響動，我才知覺了，忙不迭地要跑，姐姐便漫山遍野追我……後來呀，我沒她跑得快，給她追上了，被她叼在嘴裡，險些兒喪命。” 　　那簪兒聽了娥姐這一席話，驚得張大嘴巴，半晌合不起來。 　　藥娥笑著，想著以前的事情，又道：“姐姐叼著我，便要回她的窩裡。我那時心裡想著是死定了的，誰知竟碰到了一個老先生。那老先生不知使了個甚麼法術，隔空把我拿了過去，抱在懷裡。” 　　“我那時候雖然受了傷了，好在耳朵還管用，便聽得他兩個說起話來。姐姐丟了我，嘴巴一空，便發狠罵那老先生‘你這遭瘟臊地的屁老東西’！” 　　簪兒聽了這一句，不禁“嗤”一聲笑出來。 　　藥娥也笑，又續說著道：“姐姐那時候惱了，罵人的話也奇。那老先生聽得姐姐這般罵他，也笑起來，還不回嘴。姐姐更得意了，接著罵，都是些難聽的話。後兒便問他，如何要使‘摘星手’搶她到嘴的肉，也不講規矩，也沒些禮數。那老先生大笑起來，這才反唇說姐姐‘要跟你講禮數，那可有些難’。” 　　簪兒深以為然，已聽得忘了現在，也學著藥娥兩手抱膝，扭頭細聽。 　　那藥娥接著道：“姐姐給他說了，更氣得火猛，直直地與他道‘這是我山頭上的東西，你怎麼敢拿去了，還不快快給老娘還來！’那老先生並不怕姐姐，他將我抱在懷裡，拿手在我脖子上傷處摸了幾下，吹一口氣，我的傷便好了，連點血都不見。” 　　“然後就慢慢地給姐姐說‘這可不是你山頭上的東西呀’。姐姐聽了，便道：‘便不是我山上的，也是我有本事抓了來吃的，你又是哪兒來的甚麼玩意兒？敢在這兒撒野？’想來，那時候姐姐是見他法力高強，不好對付，要不早動手了。” 　　“那老先生聽了姐姐的話，回道：‘你說得也對，本來，萬物相食而生，此是自然天理。但這一個卻非是凡物，若然傷了，向後卻不好措置。’” 　　簪兒聽了這一段話，抬頭去看娥姐的臉。她隻略微曉得藥娥的來歷，此時聽了她自己的話，不覺看著她出了一回神。 　　藥娥也不理會，續道：“接著那老先生便說，要為我求一個情。姐姐那時候哪裡容人家求情，便又罵他。但那老先生說，並非是向姐姐求的，便抱著我，一路往山裡來了。” 　　“這一個老先生像是認得路的，隻往山裡去，徑來尋乾娘，原來，是要向乾娘求情。不知怎麼的，乾娘竟答允了，便容我在這山裡住下，不讓姐姐來吃我。” 　　“後來姐姐出山去了，不記得去了多少年月。回來便才安穩。乾娘就使我來服侍姐姐，就這樣，一直到了現在。” 　　這一夜裡，簪兒睡下了，卻還在被窩裡想著藥娥的故事，也不知想了多晚，才深深地入眠，沉沉的在夢裡了。 　　次朝，土地婆兒又喚簪兒來幫忙殺雞。今兒卻與昨天不一樣，因是有一個金鈴來幫忙了。金鈴是一個熱心腸的女孩子，早兒沒甚麼事乾，藥娥與她說了簪兒在廚房裡的事情，那姑娘一來覺得新鮮，二來也沒乾過，便來這兒幫忙。 　　簪兒仍不敢動刀子，便鼓起勇氣把今天的母雞抓起來。金鈴便下刀子去給雞抹了脖子。放完了雞血了，盛在一個碗裡，便燙毛拔毛，掏下水。簪兒先是與金鈴一塊兒乾，後來弄乾凈了，便看廚娘剁雞脖子，砍雞腿，斬成小塊，又下鍋去煮。那小女娃子一樣樣都看著，後來便慢慢學，漸漸的也會了起來。 　　春分已交，暮春伊臨。藥娥釀了春酒，院子裡的妖精鬼怪，女孩兒姑娘們，喜滋滋簪花來喝，成群結隊地要去玩兒。簪兒廚房難滿了，便不再日日過去幫忙。但這姑娘自學了燒菜，也時常得了閑暇，就來打打下手。 　　那一日早間，後邊兒花園裡，假山遮蔽的那一個角落，一株大樹底下，搖著一架秋千。簪兒呆呆地坐在上麵，兩手握著兩邊繩索，兩隻腳丫交疊並在一起，找書苑 wｗw．ｚhaｏshuyuan．com 輕輕地晃著。那樹上一朵花兒飄了下來，不偏不倚落在簪兒兩腳背上，繡花鞋間。 　　因先時在姐姐房裡，聽姐姐幾個講說凡人的事情，簪兒也在那裡聽著。 　　那時因姐姐說起：“……世上的凡人做的蠢事情，隻有兩件。”金鈴在旁，便問道：“是哪兩件？” 　　姐姐豎起一個手指，笑道：“第一件，便是想把自己腦子裡的事情，塞進別人腦子裡去。” 　　花仙聽了，冷笑起來。金鈴想了想，便道：“有這個事兒！” 　　姐姐豎起第二個指頭，接著道：“第二件，就是想把別人腦子裡的東西呀，都拿到他自己的腦子裡來。” 　　那金鈴見說，哈哈大笑：“這也太蠢了，直是一條蠢狗。怎能蠢成這樣子？” 　　花仙便道：“我看他不是蠢，隻不過迷罷了。” 　　金鈴奇道：“迷？” 　　花仙笑著道：“對呀，迷。”說著望向姐姐。姐姐才不理會她。 　　那時旁的聽了這話，隻不過笑了一陣。簪兒卻在心裡細細想著，不覺傷感起來。她此時年歲漸長，正是傷春悲秋，尋愁覓恨的年齡。早起聽見了那般事情，便自個兒胡思亂想，一路低著頭走著，一徑來此，見了這個秋千，便坐下來，搖晃著發呆。 　　這小丫頭晃了半會兒，身後忽然一個人，斜俯下來。簪兒看時，竟是張玦。張玦本來在後邊兒見了簪兒，還想冷不丁嚇她一跳耍子玩兒。誰知見著了簪兒兩腳間停落的那一朵花兒，便俯身下來，拿手去將那花拈起來，撕去了花柄末端一小截，便吮在嘴裡，吸那花蜜來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