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到一半,轉頭去看時,隻見東麵動靜起來。 原來姐姐眼力非凡,善能看氣,且知兇吉。因見那張家店東十裡之外,有兇惡之象,故此稍稍瞇起了狐眼,定睛去看。 蓋世上凡人,好人頭上祥雲照頂,惡人頭上黑氣沖天。那店集過去,竟有一股黑霧,斂爪收牙,隱著殺氣過來。 再一細望下去,那黑霧下邊鬆柏林中,怪石嶙峋,奇枝椏杈,片片雀鴉驚飛。原來是有一個行者,散發錯落遮眉蓋眼,戒箍晃亮直裰麻鞋,腰間跨口戒刀,係一條纏袋,掛著串念珠,背著個包袱,搖搖擺擺,就這麼個樣走了過來。 無移時經過那張家店口,駐足看了一回,穿街踱來。那街旁燒毀了的破屋,一間半壁,皆不成形狀。忽然一個房子“轟隆”一聲倒塌下來。這行者扭頭去看,幾個殘老廢漢,嬉笑傻樂在那裡。 姐姐見了,笑道:“原來是他!” 這行者也不停步,徑走來了,直到那店集西首,岔路口上那一個小店裡。大步入去,便在一副桌椅邊坐下。解下戒刀倚在身旁,褪下包袱,搭放在桌上,便敲著桌子喊道:“拿酒來!” 那裡頭一個矮小的酒保出來了,看了行者,便問道:“師傅要打多少酒?” 行者便道:“有來便是,有下酒的飯菜做些來。” 那酒保便道:“好的稍等就有。” 不一時,酒菜都搬將來了,放在那桌上。行者看時,酒是村醪渾酒,肉並不知是甚麼肉。那酒保就擺一個海碗,一個瓷碗,一雙箸,給行者篩上一碗來。 行者喝罷,也不顧好歹,拿箸便夾,將那飯菜大口吃來送酒。 誰知吃不上幾口,猛覺頭重腳輕,渾身虛脫了,又是天旋地轉,肚腹內一股,湧上腦袋來。正要站起身,卻兩眼一閉,望後便倒,踢翻了桌椅,那酒菜碗碟,都打碎在地上。 裡頭幾個火家酒保,就一並鉆出來。當中一個肥胖的,三兩步並到跟前,就地上提起來那個包袱,沾了些酒漿汁水。就在手裡掂一掂,說道:“不大對啊。” 旁的那個矮小的酒保,先撿起了那一把戒刀,並其餘幾條大漢,就圍過來要看。 那胖火家,就去一邊的桌子上,將包袱放著,要打開來看。圍上了一圈人,都湊著腦袋等。 這包袱一打開時,“骨碌碌”幾聲響,竟有兩個骷髏頭滾了出來。 那一圈人都唬了一跳。眼見得那裡四個骷髏頭,三個已白森森的,有一個血肉還沒腐化殆盡,兩個眼珠子猛然一轉,瞪著那胖火家。 這裡還沒驚罷,突然間身後一聲喝道:“你這廝!如何把藥來麻俺?”那一夥人驚得呆了,回頭來看。 隻見那行者已然站起,眼裡冒火,抬手指著這邊,開口大聲道:“你們怎麼拿俺包袱去?莫不是要偷俺的?灑家殺這幾個人不容易,不爭你們把了去,教俺上哪裡再找這幾個人殺去?” 那邊胖火家上下一打量行者,便使個眼色與旁人,走上來笑嘻嘻的,縮頭聳肩賠著禮道:“師傅莫動怒,這些小的不識起倒,些須觸犯,師傅寬洪大量,怎好與那起人計較。小人再去整治好酒好菜,供師傅受享。” 其餘的人,聽的胖火家如此說了,便回身似要入草房裡。才走幾步,覷那行者不查,腳下輕輕地轉過他身後去。 姐姐在那小坡上看得分明,暗暗地心裡冷笑。 眼見那一夥人,圈子圍了過來。這行者兀自仍道:“灑家遠路來此,隻望吃頓飽飯……”話還未畢,“噗”一聲悶響,一個漢子已大悶棍敲在行者頭上。 行者吃了一棍,照直了後腦門上下來,隻動了動頭殼。身後那漢,見行者不倒,唬愣著了。行者轉頭看見,這才大喝一聲,怒道:“你這裡原來是家黑店!怪道使藥麻俺,又將俺包袱去。這等說,該一個得財傷人的罪了!灑家怎得饒你們!” 口裡一道說,手上早動起來。那臂膀一長過去,提起那廝,一手奪過了大棍,把人摁在條凳上,一棍子下去。那漢一個腦瓜子,“噗啦”一聲,連凳打碎,撲地倒在那裡。 酒鋪裡一幫人,都吃一驚。便又幾個上前要乾,一兩個,要回頭逃跑。 那矮酒保,見事緊急了,就把行者戒刀,提在手內,一手把著刀柄,“鏘”一聲拔出鞘來。誰知這刀古怪,在鞘內時,隻覺不過二三斤重,一旦出鞘,竟似有千百斤沉。酒保提不動刀子,刀頭掉在地上,還咬牙蹲腿,死命要拿起來。 誰知刀還未提動,一隻大腳,早飛起過來,踢著酒保胸口,放了刀,倒飛出去丈餘之遠。 行者這腳,力道兇猛,隻一腳,踢得那矮酒保眼見不活。便去地上抄起戒刀。正好那胖火家,手裡握把尖刀,笑嘻嘻貼上來,就把刀子往行者腰肋裡搠去。 這等兇險之時,行者回頭瞄著,略一閃躲。那尖刀一搠,正搠在行者腹側邊上。這胖火家還道得手。哪知行者將手一推,把這火家推倒一步,手裡戒刀提起,腳下弓步上前,一刀落下去,這胖火家一個大肚子自乳至臍,破開巨傷,肥油鮮血早灑落滿地。 這胖漢低頭一看,臉上嘴上,還在嘻嘻地笑,眼睛卻瞪突出來,兩腿一軟,跪下在地上。 旁人見是如此,一發圍上來,刀棍齊出,隻望行者亂戳亂打。行者公然不懼,錯步閃躲,挺刀架擋,戒刀起出,血肉橫飛。霎時殺盡了那一圈人,滿地斷肢橫屍,一片血肉狼藉。 那行者還不足,抬眼去看,隻見先跑了兩個,便拔步去追。 那兩個跑了的,一個跑得快,一個跑得慢,還轉頭看回來些。行者腳下疾飛,立追上了那個後頭的,暴喝一聲,將戒刀劈落。那廝吃這一刀,撲倒在地,又被行者將刀頭掉轉,背心上一氣三數刀直往下搠。 行者殺斃這人,再要尋那先跑掉的。 原來,那漢見同夥被殺,情急之下,胡亂尋路走,便不多想,就往山坡上爬去。行者見了,又撒腿追來。 這廝爬了一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回頭看看行者,又抬頭望上尋路。誰知,那山坡上,一塊大石處,竟有一隻白狐,飄渺朦朧,如霧似幻俯在上麵。這狐一身雪白,兩隻眼睛勾魂攝魄。隻瞅了一下,那漢便魂不守舍,遍身酥軟,含笑滾下山坡。 行者追上,竟見人山坡上滾了下來,也不問話,就勢抵住,摁著一刀剁了腦袋。心裡驚疑,望山坡上隻看。 此時斜暉暈染,那坡上樹影搖晃,落霞酡醉,普天下煙雨繁華,哪裡有甚麼神明妖邪? 就下坡來,把那山坡下的,也切了頭;回去酒鋪裡,一個個都割下首級,拿去在桌子上,就做了一個人頭塔,血浮屠;又入屋裡去搜尋,見人皮繃在墻上,木梁懸著人腿,也無心去看;見那個酒甕裡還有些酒,曉得是好的,就嘗幾口;看見有個大水缸,就舀水來,洗凈了手臉;便去灶下,還有些明火著炭,把幾根柴,先點著了,再去柴草堆裡,焰騰騰地點著。 那晚晝裡,曠地上,風正緊,把這一屋火,助得高上三丈。濃煙滾滾,人頭淒慘,夕陽似血,路人獨孤。 行者復把骷髏來,打栓了包袱背負,插回了戒刀。出了那籬笆柴扉外,草帚兒邊上,立地看那火燒。漸漸地熱浪撲麵了,行者兩掌合十,高唱一聲道:“我佛慈悲。”又轉身向著小山坡頂上,無人之處,也高聲道:“山水山,洞天洞,孤鶴傍雲飛,雲開水月明。”說罷一躬鞠下,起身旋踵,再不回頭,經往西去。 那裡姐姐化出女身,站起在石上,甩起尾巴來,滿麵春風,嗬嗬笑道:“此人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