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又再問道:“他有甚麼不好的,直抵得如此說他?” 管事哼一聲,道:“有甚麼不好?夜裡要茶要水,雨天要吃要喝要伺候,嫌這嫌那,多少人厭惡他,這都不算了。隻今兒雨才小些,竟有人見那廝從咱們內宅裡出來。誰家家裡,不分個內外?那是姑娘小姐們住的地方,你又不是本家的爺們,難不成裡頭的小姐們請你進去的?左伯老了,左叔也不好說他,咱們提點他提點,他還不受用了。” 殺生見說,喝著酒思索此事。 這一個無禮之人,自然便是姐姐。那年簪兒入了她門,向後攝來一妖,為因此妖變作簪兒的模樣,藏在此處,要害左府滿門,並九代子孫,以報殺兄大仇。本來無乾青丘什麼事,但若凡間妖魔造孽太甚,天地不容,卻有許多壞處。故此姐姐亦要變化了來,施法阻止。然姐姐乾事,常常自己並不動手,隻要出計誆引他人,糊裡糊塗地幫她的忙。於是就有了殺生行者這一錯道,被牽涉了進來。 姐姐混進人家裡辦事,故技重施,隻是騙過了左伯,認作了異姓親戚。昨兒覷人不查,入了內宅裡頭,已將此地,都瞧得明白了。 那時,這雨將停未停的,如霧而重,似雨而輕。那屋簷下,一滴一滴地落下些積水來。 這左府內裡,一間廂房,輕輕打開了門,一個小姑娘走了出來。因地上有水,那小姑娘踮著腳,踩著那水少的地上,站在那閣廊邊處,伸手出去等了一等。見那雨還似有還無的,將手裡一把紙傘,兩手撐開了,遮在頂上,才慢慢地看著地上走出去,步入了這雨中。 她一徑行去,踱過竹橋,轉過梅陰,開柴扉,鉆蘭棚,迤邐來到一個院落前。那院子裡廳房精致,窗格眼兒裡看見一個小丫鬟,在那裡小心翼翼地擦一個花瓶。 這姑娘收起了傘,進了那房門。才那丫鬟見了,便迎上來笑道:“妙姐姐來了。”又接過了她手裡的傘。 妙姐兒看了這房中,隻有大小幾個丫頭,開口問道:“你們這兒的小爺呢?” 那丫鬟道:“早兒起來,說是要去佛堂裡,陪侍老太太供奉香火,禮佛念經呢。這會兒子不知回來了沒有。” 這話才說完,外頭就有一個年輕的公子,披著一領大鬥篷,身後兩個小丫頭打傘跟著,端端正正走了進來。 妙姐還不曉得,她對麵那丫鬟已笑道:“說曹操,曹操到。這不是?”那妙姐轉頭看見,反蹙起眉來。這年輕的公子過來了,一麵除下鬥篷,丫頭接過手去,又收起了傘,服侍未罷;一麵開口笑道:“妙爾姑娘怎麼有空上我們這兒來?” 妙爾姑娘微微低頭嘆一口氣,道:“你過來。”轉頭便走。 他們兩個向來如此,旁的見了一點兒不奇怪,自入去屋內歇息。這公子跟在後頭,隻幾步路,來了屋簷角落裡,人少僻靜的地方。那妙姐兒立住了腳,轉頭豎眉盯著人逼問道:“你怎麼還在這裡?我不是早叫你走了嗎?說了多少次了?” 那公子是左家裡的孫兒輩的孩子,單名顧,表字別卿。是左伯小女招贅丈夫所生,自小兒在外求學。左伯本也早已分家在外,因左員外身故,這才喚回了各房親戚,回了本家裡來。 這妙爾姑娘,正是當年姐姐攝來的妖精。她因有簪兒的體貌姓名,又替了簪兒來此,本歸簪兒的命數因緣,卻落到了她頭上。別卿便是簪兒在此間紅塵俗世之中,一段未了的緣分。那妖精一心報仇,墮入塵網之中,怎能不迷?她本擬斬斷情絲,不去理會,但情之一字,誰能解脫。雖已千萬遍罰下毒誓,要害盡左府滿門良賤,無奈情種深種,拔除無方,猶豫再三,隻得設法驅他遠走,縱使將來應誓沉淪,也顧不得了。 誰知這別卿,自小求學讀書,讀遍聖賢之文,開口言道:“你怎麼還說這樣的話?家裡正是危急存亡之際,我孤身亡去,誰來保家?縱我無能,豈可如此無義。” 那妙爾前幾日夜裡,才剛跟行者對了一陣,又聽見了笑聲,曉得姐姐也已降臨,雖麵上仍是淡淡的,心裡早知形勢有變。此時一來要報那血海深仇;二來行者姐姐兩個,又來阻攔;三者如何能保住別卿,實在煞費苦心。隻得另出奇計,勸道:“縱你要留在家裡出力,多你一人,也無濟於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如辭別家裡,就便去你求學老師處,那先生廣有謀略,或者有計能救,也未可知。” 別卿笑道:“此一節我已想到,昨兒便稟明了家祖,差一個家裡人,快馬齎信,去往我師處求援。我師見了我親筆書信,必有法子,再等幾日,待回信到來,便見分曉。” 這妖精三番五次勸說,總不能說服他。又給別卿拉住了手,道:“你總是叫我走,要我去避難,設若我真走了,你呢?你怎麼辦?” 此兩句問,情款意綿,妙爾牽動情絲,霎時心不由主,正想貼過去,在他肩上依偎一陣。誰知那晚上狐貍精的笑聲,忽然憶起,在耳邊若有似無的。便狠下心來,道:“不走便不走吧,但若出事,須得以性命為重,莫再念那些仁義道德了。” 那別卿也曉得此時非同尋常,家裡人隔三差五,無緣無故的,一個個死於非命。全府上下數百口,各處人心惶惶,指不定下一個死的是誰。這姑娘要自己遠遁自保,本也是一片好心,隻是家族基業在此,如何能夠說走就走。隻得用好言寬慰,對訴衷情,聊以慰藉。 兩個又說一回話,妙爾深深看了別卿一眼,入屋裡拿了傘,撐開自去了。留下別卿一個,在那裡立著久久地看。 這妖離了人,獨自一個,出外間來,一時見了左叔。那左叔喚她上前,問了一回她房裡姑娘的事情,覷人不查,帶回自己房間裡。此精以簪兒體貌,玲瓏嬌小,又兼一身妖氣,煙視媚行。左府裡人哪個見了不動火,左叔自然早早的上手,此刻便耐不得住,又拉了來軟磨硬泡地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