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且不答他。兩個靜了一回,都不說話,那左叔終於在座上,將身傾過來,挨近了殺生行者,將手虛遮了嘴巴,口內小聲問道:“今兒早聽得老賴說,師傅真有法力,能降妖除魔。老夫鬥膽問一問,此間鬼怪,師傅端的能拿不能?” 這行者轉頭看著了左叔,沉吟一回,說道:“灑家深知世間妖魔,並不無故深入人家裡害人。便如昨夜這些人等,眾生若無心魔,哪個妖邪敢能迷他?必定老丈貴府上,有誰觸犯了那個東西,它才記仇,前來報復。” 左叔苦著臉道:“這話如何說起?我家裡向來規矩,族內並無犯法之男,家中亦無再嫁之女,老夫幾個弟兄兒女,更是良善之人。”又搖著手道:“沒這話,沒這話。” 行者聞言笑道:“俗語‘殺人可恕,情理難容’。犯法再嫁,也非是甚麼罪過。若隻以人間王法為是,天理良心,竟顧不得了?” 左叔聽得行者這話,心慌了道:“或者家裡有些下人,不服管束,並不知是在哪裡,惹是生非,這等就不得而知了。” 殺生見說,又不答他。 那左叔想了一回,便再問行者,依他如何,能救下左氏子孫。 行者道:“此間害人的妖魔鬼怪,隻怕還不止一個。為今之計,隻得將人都遣去,將宅子放空了,灑家好拿他。若舍不得時,死的人可多。” 左叔聽了,為難道:“祖宗的基業在此,這鎮上我家經營了三代,屋宇田地,盡不是容易得來。家裡這些下人們,多有二三輩的老小,若要搬去避難,哪裡容得下?況且多有使錢買來的,一旦遣去了,再不歸來,那豈不是……唉。” 殺生聽罷,不以為然,卻先問道:“未知此前,可有請過哪裡的法師,來此拿妖麼?” 那左叔答說:“請過,請過。隻是都不能拿,錢使得多了,不見一點兒用處。” 這行者又道:“那個妖魔,昨夜灑家曾與它問話。它說道,若要它銷仇解怨,必要害到貴府滿門,九代子孫盡不得好死,方才算罷。” 左叔聽得大驚失色,更慌了道:“啊?這……這可如何是好?” 行者便再問他,好好想想,是何時何地,曾與些山精鬼魅結怨。 左叔哭喪著臉,也真細想一回,又擺手道:“沒有沒有,當真的沒有。” 殺生見了,隻得作罷。兩個又說一回話,無計可施。左叔免不得陪個小心,央請行者,在此住些日子,將妖怪除了,保他家裡人性命,子孫前程。又道:“若能除去此妖,使我家再得平安,不論師傅要何為酬,我家盡給得起。隻求師傅多多上心,勿辭艱險,隻以老夫家裡人性命為是。” 行者哪裡在意酬勞,隻心裡尋思,己身負著菩薩佛旨,雖未定期限,怠慢了也是不好。但此間事亦不容不管,隻得答允下來。而後除卻“見機行事,各自小心”之外,亦無話可說了。 那左叔又要安排上好客房,與行者歇宿。但行者道:“不必多事,灑家就睡先時那房,十分好了。” 又因這府裡鬧鬼,鎮子上匠人,哪裡敢來此做生活。隻得家裡下人,尋幾個會做些木工的漢子,將那房門修好。左叔一路送了行者來此,再三托付罷。還不放心,又使人托一個盤子來,滿盛了一盤金銀,說道:“些少微物,不足給師傅做件衣裳。倘若事成,還有相謝。” 行者冷冷地回道:“灑家是受戒的僧人,若收受了此人情,沉淪地獄永不超生。老丈請收回,再不得道此。” 左叔還不罷休,再三要送。行者隻得再三回絕。那左叔見行者不收,便道:“既然如此,老夫先給師傅收著,待事成已了,再恭呈拜納。” 因殺生看這左叔,倒有些心術不正的樣子,故此並不把話說出去。若以行者所知,妖魔長久在人家中為害,多先殺死一人,變化幻相,以此人容貌,入住屋宅之內,方好行事。再則是變作家中貓狗之類,或是藏匿於瓶罐等物中。 行者要那左叔遣去家人,一來免得再出人命,二來也好找尋那個害人的東西。但左叔顯是不願,如此事情便難辦。隻得等那妖再要害人時,伺機阻止,再下手收服。 此一夜,夜中未半,天上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來。此時正當春夏之交,這雨停停下下,時大時小,足下夠整日。次夜還未更深,左府裡人家頭覺尚淺,忽的一聲焦雷,那一道閃電,照亮了寰宇蒼穹。天上那雨,猛地如怒似狂,潑血一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嚎叫著砸了下來。 那雨越下越大,一連二三日,還不見要停的樣子。這家裡人,因雨不停,一個個都提心吊膽,隻怕再出人命,怎敢孤身獨處。 殺生行者每日裡隻在那房內聽雨誦經。那雨正下足了三日滿,行者念誦之聲漸漸清晰,原來,是雨已小了下來。 一家人見雨有要停的樣子,終於鬆一口氣,敢出門來去做生活了。 因那日是賴管事接待行者,他又是左叔的人,故此左叔便使他來相伴殺生,一則傳話方便,二來行事無礙。待雨停得將晴了,那管事便帶引行者,去府裡二門之外,四處看來,要尋一尋有甚麼不妥之處。 誰知一天半日,並沒見甚麼可疑。 這天正午,地上的水尚未乾透。那管事與行者,自在那房內喝酒,講談些事務。說起近來府內的情形,那管事說出一個人來,罵道:“這廝真個無禮,見了我家主人,雖也會作揖,那神情形容,好似不把人家放在眼裡。吃住挑剔得不得了,好像他才是這裡正經主子似的。”說著一麵喝酒,一麵哼氣。 那管事前兒夜裡給迷了去,這幾天下雨無事,已將息得七分好了。此時喝酒,不敢大飲,隻拿小盞兒陪行者。 殺生聽了這個人,問道:“那人模樣如何?姓甚名誰?” 賴管事見問,回憶著答道:“模樣倒也周正,穿一身青色綢衫,一條碧玉帶子,自稱姓白。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坑蒙拐騙的賊子,拿一封書來,與左伯看了,竟認出是遠房的子侄輩的親戚。我家遭上了這等親戚,那黴運可真夠人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