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冬,阿爾卑斯山脈位於北方的山區地帶已經處在完全的白雪覆蓋下,從這間建造在半山頂的別墅望去,亞寒帶氣候特有的高大針葉林植被在濃密的夜色下與山體一同隱入暗白的風雪中。當地的降雪天氣幾乎貫穿了從下半年十月份到來年三月之間的五個多月時間,這裡的居民已經對漫長的冬季習以為常。然而這場連綿數周鋪天蓋地的冰雪風暴還是超出了所有人最保守的估計,盡管國道和高速公路尚可供物資轉運車輛緩慢通行,但是山區道路已經被厚達數尺的積雪完全堵死。當地大部分居民已經在州政府、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和一些民間人道主義機構的協調下前往城市區域和國境南方避雪。不過對於那些其他來不及轉移,或者出於對故土的眷戀而拒絕離境的人,他們的日子倒也不至於過不下去,依靠家中儲備和日常通過纜車吊運上山的食物也可艱難度日。至於取暖,每家的倉庫裡都堆滿了大量附近森林裡隨處可供砍伐的鬆木,每至夜幕降臨,廣袤的山嶺間就會高高低低地燃起如這間半山腰別墅裡一樣的點點燈火,盡管它們都相距非常遙遠。 身後壁爐中的火苗起伏地跳躍,劈劈啪啪的木材崩裂聲不間斷的炸響。伊森.溫特斯一邊攪拌著鋁製小鍋中散發著氤氳熱氣的牛奶,一邊出神地聽著收音機中關於這場暴風雪的報道。“為應對這場百年難遇的暴雪災害,國家聯邦政府正在與南方各州政府進行最後的談判,有關難民的安置政策基本已經達成共識,然而對於其中一些具體的實施項點,例如城市對外來人口遷入可能引起犯罪率升高所必需的預防法案,以及難民的臨時就業及醫療教育問題,正在進行最後階段的磋商。”伊森對政府和軍隊的事務不感興趣,他甚至對有可能會引發的社會危機不感興趣,畢竟溫特斯一家坐落在偏遠山區的茂密林木中,而同時將他們與現實的人類社會割裂的,也不僅僅是廣袤的原始森林和高聳連綿的阿爾卑斯山脈。 伊森有些慶幸他們一家沒有跟隨州政府的號召南遷,一方麵他和妻子確實需要得到徹底的休息和緩沖,一方麵他認為自己也沒有力氣再與世俗的瑣事打交道了。當然,留在這裡也絕不是完全出於伊森的內心想法,從客觀上看,讓他們一家進入人口流動狀態也是聯盟絕對禁止的緊急狀況。伊森很清楚每周二傍晚從山脈西側如約而至的武裝直升機,目的不可能隻是為他們運輸肉類和牛奶這麼簡單。不過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並不是事與願違的糟糕情況,伊森這麼想到,在那機身兩側密集的火箭發射器和機艙下方黑洞洞的多管轉動機炮,對準的並不是他們這所剛剛竣工的小房子,而是掃向周圍看起來荒無人煙的廣袤森林。 伊森的注意力漸漸被從雪夜裡影影綽綽的白色山脈輪廓拉回到現實,小鍋裡的牛奶已經轉著圈地冒起泡泡,咕嘟咕嘟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蓋過了壁爐裡柴火燃燒的聲音。伊森回頭看了下壁爐,幾塊劈砍的很規則的芬蘭鬆木靜靜的散發著橘紅色的跳動光暈,木材已經由本身的白色轉變為黃褐色,還能再燃燒好一會兒。米婭倚靠在壁爐旁的楓木椅子上,臂彎裡抱著小蘿絲——這個才搬來這個幸福之家不久的新成員。當伊森第一次抱起這個軟軟熱熱的小生命時,他覺得上天終於眷顧了他們一家,並認定自己的生命從此要為這個家庭徐徐展開,成為通向美好花園的一條玫瑰地毯。在伊森把煮的滾燙的熱牛奶倒入奶瓶,又把後者放在冷水碗中冷卻的時候,米婭正在給懷中瞇著眼睛的蘿絲講睡前的最後一個故事。 “很久以前,一個女孩和她的母親為辛苦工作的父親摘漿果。可森林裡陰冷寂靜,灌木叢空蕩蕩。頑皮的女孩決心要找到漿果,她掙脫了母親的手掌,消失在林間。女孩越跑越遠,母親的呼聲也越來越小,她穿過藤曼與樹杈,跑進了森林深處。” “女孩感到了奇怪的視線,她想起來母親講過的可怕的睡前故事,緊張得口乾舌燥。這時蝙蝠領主出現了!他親切地招呼她,咬破了自己的翅膀。‘來吧,孩子,解解渴,’他說到。她高興地喝下了那捧血液,笑了起來” “經過一片墓地時烏雲閃電驟起,空氣變得刺骨寒冷。女孩衣著單薄,冷得發抖。這時暗靈織者出現了,轉眼間用迷霧做成了一條精美的連衣裙。‘來吧,孩子,暖暖身,’他哄道。她高興地穿上了那條裙子,笑了起來。” “女孩航行在不祥深暗的水上,希望找到的小船能帶她回家。但她饑腸轆轆,心情沉重。這時深水魚王出現了,送給了她一片自己的魚鰭。‘來吧,孩子,充充饑。’他講道。她高興地吃下了那片魚鰭,笑了起來。” “接下來,她很快來到了森林陰暗的中心。這時,鋼鐵戰馬出現了,頭戴一枚絢麗的金色齒輪。女孩走向戰馬,可他一言不發……女孩以為金齒輪也是給她的禮物,她便伸手摘了下來。戰馬怒火滔天,召喚出之前的怪物。” “怪物的周圍狂風四起,女孩越來越害怕。一個女巫突然出現——晦暗而莊嚴。她叫囂道:‘給你的越多,你越想要,那麼代價也越大。’轉眼間女孩就被困在了鏡子裡……” 伊森拿出已經冷卻到適宜溫度的牛奶,緩步走到米婭身邊,打斷了這個聽起來有些怪異的童話故事。“你不該給她講這麼黑暗的故事,她才半歲大。” “可這隻是一篇本地流傳已久的童話故事。”米婭把手中的童話書合上遞給了伊森。“再說,反正蘿絲也不在乎。”伊森看了下書本的封麵,書本暗色的封麵上方有一行燙金的藝術字,“ Shadow”,字體跳動地連成一片,裹挾著一種具有明顯東歐宗教風格的神秘感。而在標題的下方,則是一大片晦暗的濃霧,霧中隱沒著一座巨大的中世紀城堡,城堡腳下盤踞著綿延無盡的村落。伊森覺得隱隱有些不安,把書放在了壁爐的櫃子上:“因為她根本什麼都聽不懂,謝天謝地。” 米婭騰出本來拿著書的手接過奶瓶,用手摩挲著感受著牛奶的溫度,然後用另一隻手把懷中的女孩兒托得身子正了正,把奶嘴湊到她的嘴邊。女孩兒聞到牛奶濃鬱的氣味,原本瞇成一條縫的眼睛睜得圓圓的,扇動著鼻翼湊了上來,一口咬住了奶嘴,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她被壁爐熱得有些發紅的臉蛋上,浮現出兩個更加紅撲撲的酒窩,而眼睛再一次瞇了起來,好像在睡夢舔舐一條流淌著牛奶的小溪。 伊森臉上並沒有明顯的不悅,但還是止不住地抱怨:“你忘了麼,我們帶著女兒來到這個地方,就是為了忘掉那些恐怖駭人的經歷……” “我的記憶沒有出問題。”米婭打斷了他:“是你太疑神疑鬼了。” “我不是……算了,對不起。可這不是疑神疑鬼,這是小心謹慎。”伊森仍試圖爭辯,但是他低頭看向女孩兒天使般的笑臉,心裡感覺到一陣寬慰。或許是我太敏感了,難道果真如米婭時常說的那樣,在我的心底還是揪著過去那段瘋狂而渺遠的經歷不放嗎? 牛奶還有一半見底,但是小蘿絲似乎已經喝不下了,也可能是困意再次席卷,她放開了橡膠奶嘴,眼睛完全地合攏,隻剩下還沒有收到睡覺信號的小嘴巴還半張著,有殘餘的牛奶從嘴角淌出。“好好好,那請你‘小心謹慎’地把她抱回去吧。我要去做晚飯了。” 伊森小心翼翼地接過女孩兒,轉身向樓上走去。小蘿絲臉上堆著飽滿的膠原蛋白,並隨著伊森上樓梯的節奏輕輕顫動,伊森高興地看著自己可愛的女兒,又小心地放慢步伐。“就說了,你媽媽不該跟你講那些嚇人的故事。”伊森說著,好像在安慰根本聽不到也聽不懂的小蘿絲:“她想忘卻那些事情,可是這不怪她。” 伊森扭動了幾下嬰兒床邊桌子上的一個音樂盒,音樂盒隨即播放出輕柔的叮當聲,盒子上一對黑白戀人在發條的帶動下隨音樂翩翩起舞。“晚安,蘿絲。”對著熟睡中的女兒道別後,他躡手躡腳走下了樓梯。 剛來到一樓,伊森就聞到了空氣中酸甜的味道,這氣味並不熟悉。米婭正在忙著將鍋中的食物盛到碗中。 “嗯,真香啊,這是什麼?”伊森把手伸向鍋中,大大咧咧地打算用手蘸著湯汁嘗下味道。而米婭則眼疾手快地用盛湯的勺柄阻止了這一不算高雅的舉動,一邊嗔怪地說。 “別碰,先生。這是蔬菜肉丁酸濃湯,是一道本地菜。”米婭在說出菜名的時候,特別使用了當地普遍流行的一種帶有彈舌口音的方言。這個地區曾經在17世紀沙俄的西擴運動中淪陷,當地人或多或少擁有一些斯拉夫血統。 “哇,你已經變成本地人了?” “還有本地酒。”米婭端著湯向餐桌走去:“不過要是你整晚上鬧情緒,就沒你的份了喲。” 是的,最近一段時間,米婭似乎變了一個人。經歷了三年前那場噩夢之後,我們都想盡快擺脫過去的陰影,單論這方麵,她的確比我做的好。她似乎在努力融入當地的風土人情,習慣這個寒冷地區的食物,模仿當地人的方言,也許這能讓她更深刻地告別前一段的人生。伊森想起之前他們在學生時代剛開始約會的時候,兩人為了約會的餐廳大吵了一架,伊森提議去一家結合了法餐和印第安風情的Cajun餐廳,可是米婭以不能接受酸味食物為理由拒絕了伊森的提議。 “其實沒必要連口味都要去刻意地改變……”伊森小聲嘟囔著,一邊拿起兩個酒杯,在米婭身邊坐下。 “你真的沒有必要再去想哪些事了,親愛的。我們現在生活得很好。”米婭沒有坐下,而是拿起伊森麵前的酒杯,為他斟了半杯當地的維拉納紅葡萄酒。在對酒類風味的適應速度上,伊森倒是比妻子快得多。相比於在加利福尼亞他和米婭常喝的仙粉黛、黑皮諾等具有濃重果香的新世界葡萄酒,伊森現在覺得自己更適合這種口感酸澀的舊世藍調,聞起來也滿是紅色漿果和果醬的味道。 伊森接過酒杯,呷了一口,砸了咂舌頭讓酸澀的漿液塗滿口腔內所有味蕾。“嗯,也許你說得對,隻是——你知道,在路易斯安那州找到你、懷孕、搬家,小蘿絲的降生,還有克裡斯監督的軍事訓練和日常演習,這一切似乎都太快太不尋常了……” 關於克裡斯,事實上伊森也才認識他不久,據說是在生化危機初期挺身而出對抗恐怖的生化製藥公司——安布雷拉的特別戰術小組精英成員。三年前,在路易斯安那州杜威爾農場看到從武裝直升機上縱身躍下的身影後,他立即就信任了眼前這個男人。將他們夫妻二人從那個布滿黴菌和生化兵器的魔窟中救出後,克裡斯先是帶他們到BSAA——生化恐怖防禦與評估聯盟英國總部的某處地下設施進行全方位生化指標檢查和康復訓練,當米婭懷上寶寶之後,克裡斯又全力說服聯盟為兩人尋找了這個新的伊甸園。盡管他們無時無刻不處在附近一處聯盟軍事設施的全天候監控之下,但伊森覺得至少比在那個四處都是銀灰色金屬墻壁的地下實驗設施裡生活要輕鬆得多。克裡斯是一個軍事素質極高的軍人的同時,也是個正義感泛濫的熱心腸,伊森每每想到他,心底都湧出一陣感激。 米婭給自己倒了一點紅酒,搖晃著酒杯在伊森眼前踱步:“可是這一切就這麼發生了,不管我們是不是準備好了。”她走進伊森,將右手搭在後者的肩頭。 “不管怎麼說,我們都會永遠在一起,你,我,還有蘿絲。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發展,所以請你不要……” “砰!” 伊森隻看到妻子手中搖晃的酒杯突然炸裂,碎裂的玻璃碴四散飛開,杯中的液體也隨之濺射開來。而米婭,她保持著與前一秒相同的姿勢,手裡端著殘破的酒杯座,同時看向了自己的右臂。她的神情甚至還沒從上一時刻的不耐煩及時變換到應有的疑惑……或是恐慌?伊森看到妻子的右臂上方出現了一個刺眼的紅點,霎時間在白色的衣袖暈開成一朵猩紅的血花。 隨即,屋子裡的燈光開始閃爍不停,光與暗兩個世界劇烈地交錯變換,終於在兩人又一秒鐘的震驚後,燈光徹底熄滅了。窗外月色暗淡無光,伊森能依稀辨認出白雪皚皚的山體輪廓,和穿透雪花和粉塵直射屋內的綠色激光。 “趴下!快趴下!” 但是為時已晚,在伊森試圖控製身體撲倒米婭的前一刻,猛烈的子彈爆炸聲在眼前響起。伊森看到在窗外亮起的橘紅色火舌,他很熟悉那種亮光,他想起在BSAA的新兵訓練營裡,克裡斯讓他練習使用的M16自動步槍,那時他看到的就是這種吞沒一切的火焰光芒。子彈火藥爆炸的閃光照亮了餐桌上不大的一塊區域,在那抹死神凝視的慘淡光暈裡,米婭的身體隨著窗外的自動步槍聲劇烈地震顫。顫抖持續了數秒,女人仰麵倒下,空氣中還飄散著一團濃密的血霧。伊森大叫著撲上去抱住那具溫熱的屍體,大腦已經無法做出任何反應,隻能徒勞的重復喊叫妻子的名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似乎這樣就能喚醒那副已經被打成篩子的軀殼。 “砰”的一聲,客廳的門被人大力踹開,在漫天大雪的背景裡,幾名頭戴防爆頭盔、身著特種作戰服的士兵將自動步槍舉在麵前,呈戰鬥姿態迅速繞過玄關魚貫而入圍在兩人周圍。伊森試圖遮擋住槍口下方晃動的強力探照燈以看清來人的麵目,這時一個由遠而近的聲音從門口的方向傳來。 “按原定計劃,帶走這個女人。琥珀眼,你上樓搜索蘿絲,和伊森一起帶走。” 等等?琥珀眼?伊森不久前還聽到過這個稱呼,那是BSAA一支精銳特殊部隊——獵狼小隊裡一名成員的代號,他的名字是?伊森大腦開始無法運轉了,但是在他想到這位冷酷狙擊手的名字之前,他已經從這熟悉的聲音中分辨出來者何人了。這位似乎是隊長的男人,穿著和其他隊員相同的作戰服,但是沒有佩戴頭盔和護目鏡,黑色的短發將棱角分明的麵龐襯得更加冷峻,深邃的眼眸麵無表情的看著倒在血泊中的米婭,然後用手中的9毫米貝雷塔手槍指向了她慘白的額頭。 克裡斯.雷德菲爾德,獵狼小隊的指揮官,更準確的說,這是他不為人知的一支秘密武裝小隊。 手槍巨大的槍響過後,伊森睜大眼睛,想要說些什麼話,可是喉嚨振顫著發不出聲音。他伸出手想捉住這位曾經的救命恩人,然而後腦感受到一陣被硬物撞擊導致的劇痛,黑暗隨後便籠罩了他的世界。在意識殘留的最後時候,他耳邊傳來樓上嬰兒響亮的哭喊,鼻腔內則充斥著死去愛人的血腥味,和久違的黴菌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