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司踩在峰頂的製高點,將白皚皚的苔原盡收眼底,甚至能望見遠方兀立的高地林。 從腳下的冰川算起,一直到苔原末端,有著大大小小二十餘支氏族,算上大萬山脈當中的,有將近五萬名艾瓦克人。 大多的氏族,都是各自為營。 歷代的所有艾瓦克之王,從未完成過大一統。 如今的艾瓦克之王奧頓,也隻是統禦著八支氏族,約兩萬人。 “快了。”衛司喃喃道。 “統一,並非易事。”沙啞的聲音憑空響起,找不到源頭。 “不是還有你嗎?”衛司笑了笑。 “有我幫忙,也不容易。” 衛司眺望前方,雪色上,除了稍近這塊巨大的營地外,遠方還有些大小不一的灰點,每一處灰點,都駐紮著一支氏族。 “那一天,終究會到的。”他說。 寒風嘆息,隨著雲層的變幻,冰川的熒藍時強時弱,直到大萬山脈上的陽光斜射而來,那道神秘的聲音才再一次出現。 “你覺得那六人能殺得了他嗎?” “也許吧。”衛司平靜地答道,“能殺不能殺,都無關緊要,反正也不止這一手打算。” 北束收到的任務並不是放火,衛司早就已經將那卷密令偷偷換掉了。 “走吧。”神秘的聲音催促道,“準備還沒做完。” 衛司一聲口哨,身後的白地裡竄出了一道深灰色來到了身邊,還未等他乘騎時,巨狼出了狀況。 龐大的軀體有些站立不穩,它晃著狼首,當四爪重新抓牢地麵,狼眼死盯衛司,呲出了鋒利的尖牙。 “又不聽話了是嗎?”衛司輕輕一笑。 黑霧從他手上彌散,飄向巨狼,迅速分作兩股鉆進了它的雙眼,頓時漆黑如墨。 巨狼發出哀嚎,瘋狂地扭動著身軀,不斷揮動的狼爪將堅冰擊成齏粉,哀嚎聲停,當眼睛裡的黑色褪去,巨狼的眼神重新變得溫順。 它俯下了身。 …… 當意識重回,像是墨滴落於水,徐徐散至腦海的每一處角落,霍蘇的感官逐一恢復。 他緩慢地睜開了眼睛,很黑,毫無日月之光,寂靜無聲,全身上下都遍布著不適的感覺,仿佛是這副軀體還不完全屬於他。 起身的過程十分艱難,但最終還是站了起來,他偏頭一看,於黑暗當中有一團的光亮。 像是線牽木偶,霍蘇別扭地挪動著自己的雙腿,一步步向光源走了過去,隨著慢慢靠近,光線愈發明亮,刺得快睜不開眼。 霍蘇伸手蔽著兩眼,走出了山洞,眼前是一片陌生的山林,不知是在何處,從天空的陰雲也看不出現在是什麼時刻。 他小心翼翼地向山上攀去,當他來到山頂時,天色已經陰暗不少。 “那個是...是長墻嗎...” 極目這片山川的盡頭,雖然距離太遠看不出墻體,蜿在峰巒上的那條火焰卻刻畫出了長墻的形體。 霍蘇驚在原地,鬆林村距離長墻起碼有二百多裡,他想不通自己為什麼出現在了這裡。 最後的記憶都還是在鬆林村旁邊的山上,霍蘇完全不明白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辨出了大致的方位,霍蘇慢慢下山,往南前行。 傍晚,溪畔。 霍蘇趴在岸邊,俯身飲著冰涼的水流。 解完渴,他又從懷裡掏出了幾顆叫不上名的野果,放在溪流中沖洗,這些是他剛才在路上摘的。 一邊啃著野果,霍蘇一邊打探周圍,琢磨著今晚的棲息地。 他突然瞳孔一縮,遠處一塊灰巖石的下麵,地上躺著一個人,霍蘇緊忙跑了過去查看情況。 這個人的上衣已經被血浸得暗紅,透過破開的衣料能看到他胸前醒目的傷口,傷得十分嚴重。 霍蘇伸手摸向他的脖頸,體溫高得燙手,頓時鬆了一口氣。 至少是還活著。 …… 林場裡。 大樹一顆緊接著一顆傾倒,在怒火中橫亙在地,落葉被震得漫天飛舞。 已經搜尋了三天,依舊沒能發現北束的蹤影,拉恩隻能朝著這些不能移動的樹木撒氣。 大斧的每一次揮動,都有大樹癱倒,像是一座被伐倒的木塔,沒有了生機,等待它的隻有歲月下的腐朽。 帕爾跟在遠處,沒有阻住,因為他的緣故,北束得以逃脫,還有兩名同伴葬送了性命。 他當時無法那麼做。 這幾天他一直想著那張臉,即使是過去了已有二十年,他也能認出來。 一模一樣的眼眸,容貌也很相似,可以確定北束就是她的孩子。 那天晚上,當他看清北束的那一刻,帕爾的思緒一下子被拉回到從前。 那時,他們氏族還沒有遷居到高地林,從屬於艾瓦克之王奧頓,生活在營地當中。 尚還年幼的帕爾,由於非常的矮小瘦弱,他在營地當中飽受欺淩,甚至有年紀還沒他大的小孩,也會欺負他。 就連他的父母,也視他不配為艾瓦克人,將他擯棄。 營地當中,人數千千萬萬,卻找不出一個能對他好的人。 直到那個女人出現,在她的身邊還有一位老人。 至於為什麼南境的人會在艾瓦克人的營地裡,帕爾並不清楚,他隻知道這兩個南境人對他很好。 每當帕爾受了欺淩,都會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到那張帳篷裡去,女人總是會悉心幫他包紮好傷口,還會讓老人用艾瓦克語給他講述一些南境的故事。 好景不長,僅僅不到一年時間,帕爾的氏族就脫離了艾瓦克之王,隨著酋長的帶領遷到了高地林,自那之後,再也沒見過她。 那段短暫的美好,如刀刻斧鑿一般留在他的記憶裡,直到如今都還是歷歷在目。 沒想到,二十年過去,會遇到她的兒子。 就算時間倒流,重回那一刻,帕爾也不會揭開衛司的那根黑管,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會不會幫助北束,一同對付拉恩他們。 或許吧。 忽然,帕爾的耳邊安靜下來,拉恩不再揮動手中的大斧,停下了他的狂暴。 從拉恩的那隻獨眼裡,迸發著嗜血的兇光,他咧開嘴,猙獰的笑容顯現在了臉上。 前方不遠,房屋零落分布,一處村莊。 …… 北束被疼醒,胸口如同被灼熱的火焰炙烤,劇痛難忍,喉嚨也燒得像火。 他全身無力,生平第一次這麼虛弱。 “你是誰?”北束的聲音像是沙子在摩擦,乾澀且微弱。 雖然沒有力氣睜開眼睛,但是旁邊一直傳來石塊磨動的聲響,他知道有人在那。 “你終於醒了。” 能感覺的到,那個人匆匆來到了他的旁邊,蹲了下來,不一會兒,嘴裡開始有了清涼的感覺。 張開嘴,北束任由清水打在他乾裂的嘴唇和腫脹的舌頭,直至吮吸完最後一滴水,才總算有了一絲力氣。 像是抬起兩塊沉重的巨石,但總算是睜開了眼睛,靠著篝火的光亮,北束看清了眼前人。 “還是有一點發燒。”霍蘇摸著北束的額頭,溫度已經降了許多,他說,“你先緩緩吧,存點力氣,然後再吃東西。” 霍蘇拿棍子在火堆裡刨了點草木灰,放到了搗碎的藥草裡,又加了一些清水。 “幸好華姨以前教過我,這個能讓傷口恢復得更快。”霍蘇一邊說著,一邊攪拌著,“不然,你這麼嚴重的傷,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好。” 北束咬牙硬撐起身子,低頭看到自己的傷口被布條包著,這是霍蘇把他自己的衣服給撕了。 霍蘇拿著和好的藥膏走過來,他輕輕地掀開布條,經過兩天的治療,這條長長的傷口已經結痂。 “你這是被熊抓傷的嗎?”霍蘇細心地抹著藥膏,問道,“我們村裡的獵人以前就被熊抓過,傷和你這個差不多。” 北束遲疑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你運氣真好,沒有被吃掉。”霍蘇他說。 抹完藥,霍蘇又重新拿了一條洗乾凈的布條,將傷口包好。 “我叫霍蘇,你呢,叫什麼名字?” “北束。” “姓北嗎?”霍蘇偏著頭,想了好一會兒,“倒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估計是我知道的太少了。” 他坐在火堆旁,繼續添著柴火,讓篝火保持旺盛。 感受著傷口處藥膏帶來的清涼感,北束閉上眼睛,開始回想遭遇的襲擊。 他認識那個刺青,是高地林的那支氏族,但讓他感到困惑的是,高地林的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長墻以南,還想要殺他,他和他們之間好像並沒有什麼恩怨,北束一時感到思緒有些混亂。 霍蘇兜著洗凈的果子小跑過來,坐在了北束的身旁,從裡麵挑出了幾顆最大的遞給了他。 “北束,你是從哪裡來的?”霍蘇問。 “北方。” “哦。”霍蘇沒想那麼多,大萬山脈裡村莊還是有不少,以為是北麵一個他不知道的村莊,他繼續問,“那你等傷好了就回去嗎?” 北束搖了搖頭,說:“我還要先去一趟南麵。” “我家就在南麵,我們可以順路一起呀。”霍蘇聽後很開心,他說,“剛好彼此做個伴,相互照應。” “嗯。” 深夜時分。 有猛虎出現,來到了溪邊飲水。 突然注意到遠處熟睡的兩人,猛虎的雙目射著精光,緊緊鎖住獵物。 早已是饑腸轆轆的它,挪動著龐大的軀體,悄無聲息地靠近。 突然間,猛虎嗅到了飄來的氣味,是那股極其危險的氣味。 它果斷放棄了麵前的獵物,猛地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逃竄,眨眼間便消失地無影無蹤。 氣味來自附近一處陰影。 陰影當中,熒藍色的巨目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