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徐一相處的時光像是我平淡生活裡的一杯碳酸飲料,哪怕已經下肚,再想起來也會從嗓子眼裡感受到回甘。 徐一經常去山城,他最愛點的是桃子美式,我永遠忘不了他第一次點的那天,我跟他說,“這個不苦的,你嘗嘗。” 他皺眉,身子向後仰,但我鍥而不舍地一直盯著他看,他一邊注視著我的眼睛,一邊像是被蠱惑一般慢慢靠近,嘗了一小口,然後我就看見他的眼睛像是突然跑出來兩顆星星一樣,亮了起來,我撲哧笑著看他,有點得意地說,“看吧,我說好喝的。” 他接過我手裡的咖啡,一吸一大口,“確實不錯。” 結果第二天就跟我說說他昨天晚上睡不著覺,就是因為那杯桃子美式,我問他,“那今天點什麼?” “桃子美式。” 我抬眼,“不是睡不著覺嗎?” 徐一,“那也想喝。” 我感嘆地“哇”了一聲,“你這個體質真讓人羨慕,我不管喝多少咖啡還是會困,咖啡因已經在我體內完全免疫了。” “是麼?” 我“嗯”了一聲,順著往下說,“可能是之前高三的時候喝了太多咖啡了。” 徐一趴在吧臺上,眼睛從下往上仰視著我,“看來高三真的努力學習了呢。” “要考上好大學才行啊。” 徐一不置可否,拿著他的那杯冰美式找了個地方坐下了。 由於徐一最近的經常光顧,導致阿猛一度以為是自己的手藝提高了,還一本正經地跟我討論,“要不要再開一家咖啡店?” 我看著他笑,“好啊,試試唄,如果你咖啡店需要招員工的話,別忘了我。” “你真的是……你就這麼缺錢嗎?” 我擦著桌子漫不經心的回答,“還好。” “我聽說學醫的都很忙啊,你怎麼一點都不忙?” “我保研了。” “哇,學霸不愧是學霸。” 我看著阿猛,“我認真的,如果你開咖啡店的話,我真的可以,我學東西也很快,如果你肯教我,我還可以做咖啡。” 阿猛點著頭“嗯哼”兩聲,朝著徐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如果你能說服那小子給我投資的話,我就乾。” 我也看向徐一的方向。 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覺。 “他是乾什麼的?” 阿猛,“嗯?” 我回頭看著阿猛。 阿猛失笑,“你不知道徐一是乾什麼的?” 我搖搖頭。 阿猛笑得更甚了,“你不知道他是乾什麼的,還天天跟著他鬼混,不怕他給你賣了。” “他不會。” 阿猛舔了下嘴唇,“才認識幾天?你怎麼知道他不會?” 我突然狡黠地看著他一笑,“我今天就跟徐一說,說你講他壞話。” “看看,看看,才跟著他混幾天,就已經學壞了。”阿猛又裝模作樣地嘆氣,“真懷念當初那個剛踏進山城的小默。” 徐一趴在桌子上一睡就是兩個小時,動都不帶動的,桌子上那杯桃子美式兩個小時前剩多少,現在就還剩多少。 我收拾好今天的收據,看他還在睡,就悄悄地坐在他的身邊,用手戳了戳徐一的胳膊。 我驚訝的挑了挑眉,腦子裡麵隻剩下一個想法,沒想到戳起來手感這麼好,這麼軟。 於是我沒忍住又戳了戳。 徐一稍微動了下。 我突然有點心虛,率先出聲,“下班了。” 他剛睡醒嗓子有點啞,隻是下意識地出聲答應著我,然後慢慢地伸個懶腰。 我盯著他的臉,他的頭發在光下有點泛金色,“這裡這麼亮你也睡得著。” “習慣了。” “你今天怎麼這麼困啊?” 他將胳膊放在桌子上,側身支著頭,睡眼惺忪地看著我,“昨天畫稿熬夜了。” 畫稿? 我腦子裡突然想到剛剛和阿猛戛然而止的對話,徐一他……到底是乾什麼的? 畫稿的話,會不會是工程師?看他的樣子不太像,而且每天都有時間跑到山城裡坐著,難不成是畫家?設計師?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用食指戳了一下我的額頭,失笑道,“想什麼呢?” “沒想什麼。”我看著他,“如果你忙的話,也不用每天都送我回宿舍的。” 徐一挑眉。 我猶豫了一下,說道,“反正……反正你也不是我男朋友啊。” 我說這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徐一倒像是越來越有精神,突然附身靠近我,漂亮的眼睛盯著我一眨不眨,“這話什麼意思?” 我心跳快的像是打鼓,本能反應的起身想走,“沒,沒什麼……” 誰知一把被他拽了回去,他剛睡醒,手掌很熱,不,簡直是燙,我感覺自己被他拽著的手腕成了全身上下我唯一能感知到的部位。 “韓默之,這話……是提醒我應該要再努力一點的意思嗎?” 我完全招架不住這樣的韓默之,慌的眼睛亂眨,我覺得自己的臉頰發燙,心跳也快到像是爆炸,回答的一點氣勢都沒有,聲音像是被水泡過的棉花,“才,才不是。” 好在阿猛突然出現,打破了這微妙的氛圍,他咋咋呼呼的喊,“你們怎麼還不走?我要關店了。” “嗷對了徐一,李塔那小子說下周從潮州回來。” “回來回來唄,我又不是他男朋友。”徐一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盯著我看,盯得我發毛,一顆心又撲通撲通起來,移開了視線。 阿猛,“……” 商場裡新開了家貓咖,我和徐一路過的時候,視線像是黏在上麵般走不動,徐一的視線轉向那家店,“想玩?” 我搖搖頭,拉著他走開,“我上次去貓咖被貓抓過,從那次之後就發誓再也不去了。” 我問他,“你喜歡貓還是狗?” “都不喜歡。”徐一的語氣淡淡的,“不過之前養過一隻狗。” “狗呢?” “跑了。”徐一,“我不喜歡養不熟的小東西。” “肯定是你對它不好,他才跑的。”我看著他,“狗是很通人性的。” “那也不一定,比如你天天帶她去吃好吃的,還帶著她遛彎,還送她回家,她……” “徐一。”我停下腳步,“你在說我。” 我說的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他也停下腳步,轉身看向我,不否認也不承認,隻是沉沉的盯著我,最後敗下陣的還是我,我移開視線,“我才不是你養的狗。” 說完這句話,我自己都覺得這句辯解傻極了,有點氣急敗壞地想要饒過他走開,他拽住我的胳膊,拉住我,聽他的語氣居然還有點笑意,“你看,又急了。” “明明是你先說我,我才……”我大喘氣,揮開他的手,聲音低了些,“什麼叫我又急了。” 徐一語氣放低了些,“我隻是在跟你開玩笑,你不喜歡我以後不說了。” 我已經有些明白是自己太過敏感,臉有些泛紅,腦子裡唯一的想法就是快些逃離這個讓自己難堪的場麵,我繞著徐一走開的時候,聽見他叫了我的名字,但我沒有回頭,反而越走越快,直到走出商場,冷冽的空氣貼在我的腦門上,我才有瞬間的後悔,委屈和自責像是海浪一樣淹沒了我脆弱又敏感的心。 韓默之就是這樣,總是這樣。 不合時宜的沉默,不動眼色的冷場。 我抱著自己的腿,蹲在宿舍的樓梯間,無聲的紅了眼眶,淚水浸濕了我的睡衣。 我哭,並不是因為和徐一在商場裡那場甚至稱不上爭吵的爭吵,隻是一場我自己單方麵的別扭。 我是明白的,徐一的語氣裡並沒有一點侮辱我的意思,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他,知道他平常就愛講一些開玩笑的渾話,怎麼今天偏偏就……那顆卑微敏感的心又占據了上風,使我做出這麼尷尬的舉動。 以往的尷尬經歷開始不斷在我腦海裡滾動。 比如小學時老師讓我出去喊打掃衛生的同學回教室,我因為被老師點名太過緊張,所以開門出去的時候被劃傷手,一道很深的傷口,流了很多血,但我像是一點都感受不到疼痛般,腦子裡隻有老師交代我的任務,一口氣跑到操場把人喊回教室,手心裡的傷口被藏在背後。 回家了也不敢和張女士講,破傷風也沒打,居然一點事都沒有,隻是在右手手掌留下一道四厘米的疤。 再比如初中的時候,有頑劣的男同學撇著嘴跟我說,“如果我長成你這樣,就去韓國整容了。” 那個時候,聽到同學這麼講,周圍的同學都笑成一片,而我隻是裝作沒聽見,繼續寫著手裡的題。 再比如欺淩我的那個女同學,對方給我假模假樣的道歉,我也隻是尬笑著說沒關係,我上樓換件衣服就行,卻窩囊地自己一個人躲在教室裡哭。 …… 這麼多“再比如”像是蒼蠅一樣將我圍繞,我深吸一口氣,鼻子不通的抬起頭,不讓自己再想,再想的話這些好不容易被我藏起來的“再比如”就會像沼澤一樣將我拉進去。 哪怕之後高中的時候在我的強烈堅持下帶了牙套,學習名列前茅,我依舊學不會該和人怎麼相處,我總是別扭而誇張地格格不入。 在邁入山城之前,我沒有一個朋友。 我點開微信,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徐一的微信頭像上,他沒有給我發一條消息,我心裡開始害怕,怕他是不是生氣了,但又因為自己別扭的自尊心,所以遲遲摁不下發送鍵。 我突然像是泄了氣的孩子,再次趴在自己的腿上,開始回想自己以往22年的人生。 然後我驚奇的發現,那天晚上主動與徐一搭話,已經是我做過最勇敢的事了。 我感謝自己的這份勇敢,也痛恨自己的這份勇敢。 如果不是這份勇敢,那麼現在我依舊可以躲在自己的殼裡,麻木而自我欺騙地繼續生活,明明以往22年年都是這樣過的,但是生活卻在遇見徐一後,不知道何時悄然地發生了變化。 我向往他,向往他和阿猛如出一轍的自由呼吸,身上每個毛孔都懶散而舒適的鬆弛,羨慕他們與人打招呼時的自信大方,他們像是陽光下的蒲公英,而我則是陰地裡的水草,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怯怯地望著他們,以為吞掉隨風吹過來的蒲公英種子,就能生長出和他們一樣自由的根。 一切不過是我自己的妄想。 從那天後,徐一沒有再來過山城,我不敢問阿猛,怕他會告訴徐一,直到一周後,一個穿著西裝,頭發抓的筆直的男人,嬉皮笑臉地走進山城,問我,“你們老板呢?” 阿猛叫他李塔,原來他就是那天阿猛和徐一口中的李塔。 “徐一啥時候回來?” “明天吧,咋的你倆談了,你這麼想他。” 阿猛扯李塔的臉,破口大罵,“去你的!我是擔心果果!” 李塔一手放在吧臺上,手指還敲來敲去,姿勢十分自如且瀟灑,“果果沒事了,這一周徐一在醫院當牛做馬地照顧。”他嘖嘖兩聲,“哥哥還真不好當。” “沒什麼大事就好。” “流感而已。” 阿猛驚呼,“流感住這麼久?我洗個熱水澡睡一覺就好了。” “嗬,你拿人家小姑娘和你一個糙老爺們比,趁早滾蛋。” “啊對,小默。”阿猛看向我,“明天徐一回來一起去聚聚啊。” 我還沒來得及拒絕,阿猛就又開始滔滔不絕地和李塔討論,“去西路?” 李塔,“行啊,好久沒見路哥了。”他看向我,用下巴示意阿猛,“不介紹介紹?” 阿猛,“小默!我的好員工!徐一的……好朋友!” 李塔向我伸出手,“你好,李塔。” 我有些拘謹地回握住他的手,微微鞠躬,“你好,我叫韓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