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練氣(1 / 1)

飛仙舊夢 陰雲依舊 6036 字 2024-03-17

柳終一覺醒來,天已經亮了。   不過石室內依舊昏暗,隱隱可見周圍桌椅擺設的輪廓。   這裡便是柳終一直以來的居所,位於冷山山腰處的一處平坦林地,整個石屋從外麵看去頗為粗獷,渾然一體,就像是將一處現有的洞府從山壁之中整個分割出來,然後放置在這裡一樣,十分突兀,若是人初見,恐怕還會以為這隻是一塊特別方正的巨石而已。   柳終對此早已習慣,依舊躺在床上。雖然今天就是他下山離去的日子,他卻還是一副毫不留心的樣子。   下山並不困難。對於在此地生活十年的柳終來說,最為困難的,恐怕還是下山之後如何與人交流,因為他幾乎快忘記怎麼說話了。   重新回憶了一下以前掌握的文字語言,柳終自覺不會出太大差錯,又放心地閉上了雙眼。   山裡的生活一向清閑,從來都沒有什麼要緊事,除去有時候真人會現身指點,餘下的時間,都是自己練氣修行。至於食宿日用,都不需要特意費心。   到現在,柳終平日裡不是修行,就是睡覺,幾乎成了習慣。   至於遊覽山間,則是妄想。山中最多的便是凋零的枯樹,四季如此。地上也無落葉,山間從不聞蟲鳥鳴聲,各處映襯有怪石冷泉,帶給人一種死寂的冷意,直入心底。   山下則是更甚,柳終第一次自己下山之後,望見的是一片荒原景象,寸草不生,即使在視野盡頭,也看不見人煙存在的跡象。   既然如此,柳終也不強求。在日復一日的重復中,唯有每日的修行逐漸成為習慣。   不過,最開始並不是真人提出讓自己修行的,而是柳終在山中無事,閑來自己習練基礎的煉氣法訣,於是真人才開始指導自己的修煉。   真人的名諱自己並不知曉,隻知道此山原來是真人的修行之地,自己也並未拜其為師,真人也沒有收徒的意願。之所以指導自己,更多的怕是因為防止自己獨自修煉出了差錯,橫死此地。   有時柳終也會頗為懈怠,進境停滯了。那段時間裡,這位不知名姓的真人,就一直都沒有出現過。   直到柳終重新開始修行,遇到了礙難。那位真人又像是事先知道一樣,立即出現在門外,無聲無息,隨後柳終耳邊便傳來敲門聲,真人就自顧自地推門進去,引領柳終心神,開始講解疑難之處,又兼帶一些其他要點,等到柳終有所領悟之後,才結束這次指點。之後就留下一些典籍,轉身離去,方出門便消失不見,仿佛從沒來過一樣。正因如此,柳終才能由一個幼童開始修煉至今。   在柳終心裡,二人雖然無師徒之名,但其傳道之實,柳終確實承受在心。   最開始的兩三年,這種指點經常出現,等到自己練氣有成之後,那位真人便不常來了。   而那最開始的練氣之法,也逐漸在真人不斷地講授、推演之中被演變成一門精深玄妙的上品功法,雖然與其它各種法門相比,沒有那些神通妙用。但其也有最著重之處,更勝於其它法門之處,那便是在於練氣本身。   與平常的那些築基法訣不同,雖然需要不斷修行練氣,推進法訣的進展,期間或是延年益壽,身輕體健,或是能運轉法力,使用法術,但最終的目的都是鑄就道基,成為所謂的築基期修士,其神通自然更上一層樓。   而這門法訣不同,真人曾提到過,這門法訣的精要就在於練氣,與其說它是一部法門,不如說是一本綱領,用來了解練氣根本的要義,不過雖然聽起來玄妙無比,但修煉它也有一個弊端,那就是修習者很難通過此法成就築基之境。   事實也確實如此,第四年的時候,柳終自覺練氣圓滿,乾脆嘗試築基,結果卻產生一種無從下手之感。體內的法力渾運如意,似乎從任何一處開始最終都能成功,但一旦嘗試就發現,要麼是走入死路,道基不經構築便直接完成,要麼就是歧路過多,選擇太多,不知什麼最合適自己了。   結果越是嘗試,越是覺得自己欠缺太多。原來自己在練氣的了解上還如此淺薄,真虧自己還自信能進入下一階段,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一番自省之後,柳終打開思緒,又覺得自己並非是那麼一無是處,之前築基的幾次失敗,都是因為自己想要靠自己一人,不經參照,從無到有開創一種築基方式,其難度何異於仙法蒙昧之時,最初的創道者的創道之難。   雖說可能有些誇大,不過現今世間的大多數人都是按照已有的築基之法築基,就算其中摻雜一些自己見解,本質也還是依法而成,沒有像自己這般摸不著頭緒的。   不過,柳終倒有自信,若是能有可供參照的築基法門,自己不需轉修他法,靠現有的修行成果,可以直接邁入築基之境。   那麼,法從何來呢?   是向真人求取嗎?這大概是目前唯一的方法了。可是,柳終隱隱發覺,真人似乎不太願意讓自己成就築基。在自己對於練氣階段的修行沒有疑惑之後,反而指點時主動傳授自己對於法術的運用。   或許是自己多想,不過柳終也不打算向真人索求了。練氣大成之後,要活過凡人之中難能可貴的雙甲之年幾乎是輕而易舉的事,傳說若是精心維持,壽過三百歲也是可行,自己如今不過十歲出頭,何必如此著急。柳終打消了念頭,心中反而有種輕鬆。他現在對修行倒也沒有太深的執念,考慮更多的是如何在山中度日。修行隻是給自己找點事做,像這樣白天練氣,不知不覺直到日落,晚上睡覺,一覺又到天亮,又或者晝夜顛倒。總之一天天過去,依舊心如止水,不起波瀾。   從此開始柳終便開始研習法術,比起沉浸心神的練氣,法術的修行讓人更有興味。   最開始修習的是基礎的五行法術中的控火之術,當柳終指尖第一次成功地浮現出火光,將石屋照亮一瞬的時候,他心中久違地產生了雀躍之情。   而且基於對練氣的了解,雖然是初次研究法術,但對他來說並無太大的危險,就算失敗無非也隻是失敗而已。這樣一來,真人恐怕也久不會出現了吧。   仿佛又得知了柳終的想法,真人又一次出現了。距離上次現身已經相隔半年之久,這次真人並沒有像之前那樣相教。隻是留下一本小冊子,供他研習,隨後不留間隙,便開口道:“你在此地居住,當滿十年。六年之後,柳家自會接你回去,到時你直接下山即可。等回到柳家,你的築基有人會替你著想,不必急於一時。”   話似乎說完了,真人停頓了一會,終究沒有話再出口。與此同時,石壁上的燭火亮光愈來愈盛,他這次並未轉身離去,整個人仿佛融入了陰影一般,隨著室內越發明亮,身形也漸漸淡去,跟黑暗一同消散了。   柳終依舊沒來得及說什麼。   他伸手拿起真人留下的小冊子,隻見上麵注有《養晦精要》四個字,其中內容頗為精深,柳終一時不能全部領會。但其中亦記載了幾種法術,而柳終當時便能修行一種名為“化氣術”的法術,其作用顧名思義,能將法力化去。不過其對象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柳終不免覺得有些有趣,嘗試了幾回,果然將自己體內留存的法力化了個乾凈。自己體內原本的法力經過煉化,可受自己驅使,而運轉這門法術之後,自身的法力仿佛又回到了最初被吐納進體內的狀態,向外流轉,便直接導了出去。過後,這些法力又被重新煉化回來。   據說此法若練至高深境界,可以直接將法力化為烏有,徹底消去,仿佛未曾有過。可那又有什麼用呢?   真人似乎總是傳授自己一些高深莫測,實則卻能供自己解悶的東西。最後,柳終還是決定專心研習,畢竟,也沒別的事可做。   練氣,法術,化氣,睡覺,如此反復。從那一天起,柳終已經有整整六年時間沒見到真人了,在此期間,柳終一日未曾停止。有時柳終猜測,那位真人莫非離開此山了嗎?還是說,對自己的情分已完,不想再看到自己了。   想起六年前真人消失的那一幕,原來那竟是最後的告別,也是令人唏噓不已。在這裡生活十年,世界像是僅有這麼一山之高,一山之遠,結果就到了終於離去的時候。柳終不免產生一種離別故土之感,卻又無以表露。   說起來,自己還有很多事情不知道。這座山上,難道真就如此荒涼嗎?自己終究沒有遍足此山,不知山頂景象為何,難道真人就在那裡修行,自己卻從未去過。   不過以後也沒機會看到了。   自己又究竟為何來此,在來時的飛舟上,父親告訴自己,到此是跟隨一位大能修行,因為自己身上似乎有所謂的“前世因果”,唯有那位大能級別的人物才能消弭,別無他法。   難道事實真就如此,可自己隻不過在這居住十年,期間真人教導,雖然精妙,卻無特別之處。   而那位真人到底名諱為何?來時他沒有說明,便直接讓柳終開始了山中的生活。自己也沒有發問,不止沒有發問的願望,也沒有發問的必要。想讓自己知道的自然會讓自己知道,不想自己知道的問也是徒勞。   不過現在,柳終倒是真想知道了。   太多的問題,終究得不到解答,那就乾脆不去煩惱。柳終又覺得有些困倦,昏暗的光線和一張床,很難讓人保持清醒。自己隻是小憩一會,再睜眼時,便不再拖延,直接下山,也不知是什麼人來接自己,柳終對來人表示歉意。   他進入了夢鄉。   他好像又開始新的一天,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自己一直持續著山中的生活,像是要到老死為止。終於,自己開始變矮了,變得更瘦弱了。不過自己沒有變老,反而越來越年輕,從少年變作孩童,直到有一天,自己乘坐飛舟,離開了這裡,來到另一處地方。   自己又成為了六歲的孩子,似乎是一個家族中的弟子,周圍有許多人來來往往,看不清臉,好像在舉辦一場慶典。   周圍是一些古樸的建築,有的宏偉莊嚴,有的精致典雅,有些像是居所,更多的卻看不出用途,散落而不顯雜亂,與群山交映。   自己還是處在山間,不過,這裡更有幾分熱鬧,有很多人。柳終記得幾個麵孔,有的是白發的老者,不止一個,有的是留有胡須的中年人,還有一男一女,便是自己的父母吧,他們的麵容有些模糊,若要細想,就更不清楚。麵孔越來越模糊,像是從未見過一般,自己又離開了,變成了一個嬰兒,躺在一處廢墟之中。   天空茫茫不見群星,混沌一片,自己好像一直在看著這片景象,不知過去了多久。   眼前好像出現了星光,感覺到了閃爍,柳終轉動目光,捕捉這新的變化。然而總是捉摸不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柳終不禁直起了身子,直到耳邊傳來了聲音:“你還沒有下山。”   一切景象都模糊了,眼前重新出現了昏暗的石室,柳終正呆坐在床上。室內正中是那位真人的身影,明明沒有點燈,可那一身樸素的白色道袍,模糊的麵容,卻直直映入眼底,好像有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太陽,將他的人照亮。除了他本身,室內依舊一片黑暗。   “現在下山,還來的及。”   真人停頓了一下,又繼續開口,“他人都稱我為‘明晦祖師’,日後你若修行有成,也可重歸此地,繼我道統。”   不見他有什麼動作,便又消失不見。   柳終好像被一陣微風拂過,仔細感受又像是錯覺,周身也無異樣之處。好像自己仍然身處夢中。   祖師來的太過突然,自己連錯愕都來不及。   不過這當然不是夢,自己終於知道了真人的身份,還被告知可以繼承道統,或許是沒什麼實感,柳終心裡並沒有什麼感觸。   如果日後真有機會,那就重遊此地吧。   柳終打了個哈欠,清醒了許多。翻身下床,隨手一招,墻上的石製燭臺便落入手中,隨後室內光亮大放。   石床,石桌,堆放的典籍,四下看去,自己並沒有什麼東西需要帶走。隻有這個照明的燭臺而已。   柳終推開門,一陣冷風頓時撲麵而來,身上衣衫飄蕩,寒意讓人精神一振。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太陽將要落下,日光微薄,隨風而散。   睡到了這時,隻有抓緊趕路,目視太陽被群山吞沒,柳終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