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殺手牙人(1 / 1)

大中二年(公元848年),沙州。   城外二十裡地的地方,零零散散地立著幾座土坯房。   大風刮過,卷起漫天黃沙。   開元年間,這裡原先是一小片綠洲。   不過時過境遷,如今基本破敗得隻剩下斷壁殘垣。   唯有西邊靠著井的一座房子裡,似乎還住著人。   一間鐵匠鋪。   “當!”   “當!”   ......   郭定邊從身後爐火裡用鐵鉗夾出一塊燒得通紅的鋼坯,擱在鐵砧上。   他掄起一把鐵錘,一錘一錘地砸在鋼坯上麵。   待到那鋼坯變薄,便將其對半折疊,覆在一起,繼續鍛打。   如此反復。   鐵砧上火星四濺。   金屬碰撞的聲音,單調但有節奏。   恰是寒冬臘月,可鐵匠卻是光著膀子。   身後爐火正旺,火光映著他古銅的皮膚和結實的肌肉,照著他線條分明的臉。   鋼坯的火紅色褪去了些,被重新送回了爐火中。   年輕的鐵匠用力拉起了風箱,等到火焰變成了青紅色,便轉過了身子。   他走到水缸邊,舀了一勺水“咕咚咕咚”一飲而盡,然後撿起水缸邊上的一塊小鐵片,給墻上一個殘缺的“正”字補上最後一筆。   墻上的“正”字,密密麻麻。   他穿越來到這個世界一天,便在這個墻上劃上一筆。   這塊鋼坯郭定邊已經敲了很長時間。   他最不缺乏的,就是細心和耐心。   穿越而來,郭定邊倒是想做點事情。   不過一來吐蕃當權,他沒興趣當狗。   二來他並非是沙州當地張、索、李等豪閥世族的子孫,別說一步登天想都不要想,怕是連府門都進不了。   所以,郭定邊在等。   大中二年,離張義潮造反,不遠了。   不過,他先得活著。   是的,活著。   一般來說,如果鐵匠都是他這種效率,還把店開在這種地方,基本都會餓死。   但郭定邊沒有。   因為打鐵隻是他的副業。   他的主業,是殺人。   不過,他是一個牙人。   所謂牙人。   高大上一點,掮客,居間人。   通俗一點,中介。   一般情況下,單子,他接;人,別人殺。   河西生存環境惡劣,人員繁雜,民風彪悍,難免會有些利益沖突,摩擦恩怨。   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血濺當場是正常的事。   如果有本事自己報仇,那自然可以自己上。   但倘若當事人沒有這個能力,亦或者不願意出麵,便需要找人。   找殺手是最穩妥的。   當然,殺手不會在自己臉上刻著“我是殺手”;   雇主也不會滿世界喊著“我要殺人”!   於是,郭定邊這個行當便有了存在的價值。   他還負責擦屁股,盡量讓你留下一條命繼續乾下一趟活。   保時保質,服務周全,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咚”   一個布包著的圓形包裹從門外麵飛了進來,落在桌子上,骨碌碌滾了幾圈,然後停下了。   緊接著,一個滿臉胡須的回紇漢子走進了門。   他掃了屋子裡一眼,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然後“啪”得一聲把手中的彎刀拍在了桌子上,   “剩下的錢!”   漢子用不太熟練的吐蕃語說道。   郭定邊不慌不忙地放下手裡的水瓢,走到桌子邊上,解開了那個布包裹。   裡麵赫然是一顆人頭。   郭定邊彎下腰,仔細地端詳起了這顆人頭。   在看到耳朵上的那個銀質耳環之後,方才滿意地直起了身。   他走進裡屋,出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個小布袋子。   郭定邊把這個小布袋子甩到了漢子的麵前。   漢子皺起了眉頭:   “怎麼才這麼點?”   “你這把彎刀,便要15石(麥),沙州府衙上下打點,又花了40石,要不然你現在應該在牢裡,再加上前期踩場的費用……”   郭定邊轉過身,整理起案上之前自己打好的兵器來。   “做事不乾凈,我這邊抽取的費用當然高,你能拿到手的,自然也少。”   漢子沉默了半響。   他看了一眼裡屋,又看了一眼背朝著他的郭定邊。   鐵匠看上去毫無防備,正在仔細檢查一把唐橫刀的刀身。   漢子拿起了桌子上的那把彎刀,悄悄站起了身,緩緩靠近了郭定邊。   一陣風從門外灌了進來。   漢子目露兇光。   他猛地舉起刀,對著郭定邊的脖子劈了下去。   然而下一秒,漢子的動作便僵住了。   那把唐橫刀刺進了他的心窩,貫體而過。   郭定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轉過身來。   他一腳將漢子踢翻在地,然後將刀拔了出來。   血流如注。   漢子一臉難以置信。   郭定邊見不得人痛苦,對著他的脖子又抹了一刀。   漢子徹底咽了氣。   “兄弟,沒洗澡,味兒太大了。”   郭定邊將刀在漢子的衣服上擦了擦,搖了搖頭。   “不過也不能怪你,這地方水金貴。”   乾這行久了,什麼樣的人,揣著什麼樣的心思,一眼就能看出。   牙人一般不出手殺人,但不代表他不會。   嚴格意義上來說,郭定邊原先也是一個殺手。   老板便是他那個和自己不是一個姓的“爹”,這間鐵匠鋪的原主人。   此人教了他行伍中殺人的技巧和打鐵,然後死於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   於是郭定邊便成了老板。   他本不想在店裡動手。   原因和漢子不洗澡一樣。   殺了人,就要處理現場。   他舍不得水。   不過殺手壞了規矩,他也沒辦法。   郭定邊一手扛著自己打的鐵鍬,一手拖著漢子的屍體走出門外。   在距離屋子不遠的一棵胡楊下,他揮起鐵鍬,開始挖了起來。   土質不硬。   不一會兒樹下麵便多了一個坑。   郭定邊搜了下漢子身上值錢的東西,揣進兜裡,然後將屍體和先前那個人頭一同踢進坑。   他將土覆回去之後,用腳在上麵踩了兩踩:   “祝你們相處愉快。”   塵歸塵,土歸土。   郭定邊又弄了筐土返回屋裡。   新土蓋住了舊土,一切恢復如初。   彎刀和之前的兵器放回在了一起;桌子上的那小袋金沙收回裡屋;外麵那匹馬還能賣個40到50石。   郭定邊從灶上取了一塊胡餅,蹲在門口啃了起來。   門外突然又響起了一陣馬蹄聲。   他看向門外。   一個身著藏袍的中年人從馬上跳了下來,快步走進了門。   這人臉上圍了一塊黑布,不知是為了擋風沙,還是不願意暴露身份。   中年人攏了攏自己的衣服,瞥了一眼腳下的土,抽了抽鼻子。   “客官要打些什麼?鋤頭還是鐵鍬?”   郭定邊一邊啃著餅,一邊問。   “要刀。”   “什麼刀?”   “殺人的刀。”   郭定邊放下了手裡的餅:   “閣下既然這麼說,自然便是清楚我這的規矩。”   “第一,殺漢人的單子不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第二,隻收金子,不收銅幣,先付六分定錢,誰殺,怎麼殺,閣下不用問,也不用管。”   “第三,頭七之前尾款付清,否則,不管您信或者不信,自會有人上門收賬。”   ……   一個皮袋子便落在了桌子上,和方才人頭落在一個位置。   袋口耷拉了下來,金燦燦的金塊滾了出來。   “這是八分定錢。”   郭定邊瞄了一眼滾出來的金塊,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那麼,殺誰?”   中年人露出的雙眼盯著郭定邊:   “沙州城節兒,尚守思。”   節兒,是吐蕃在沙州城的最高行政軍事長官,住在沙州的子城中,出入皆是由軍隊護衛。   刺客的武藝再精湛,也敵不過全身甲胄的千軍萬馬。   “閣下不會以為,這方圓幾十裡,有人能飛進沙州子城,亦或者飛劍取了節兒大人的腦袋吧?”   郭定邊表情有些戲謔。   “七天之後,節兒生日,屆時會在府邸宴請沙州官員,我們會想辦法讓你的人進去。”   中年人觀察著郭定邊的反應。   郭定邊走到了門口,倚著門邊,掐著手指頭,望著沙漠。   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身,對著中年人搖了搖頭。   中年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看樣子,這差事你是不接咯?”   郭定邊又搖了搖頭:   “接。”   “不過,得加錢。”   這事兒,一個人搞不定,自然也得多算幾份。